一行人拐进小巷中,一路走到底,最终立在了宵香院的门口。
不只是因为白日里的缘故,还是因为今日是楹海城的大庆,宵香院大门紧闭。
沈之礼轻扣了几下木门。
片晌后,里面遥遥传来了如烟姑娘声线明亮,声调却又慵懒的声音。
“稍等,我这就来~”
未过多久,如烟姑娘开了门,她的面上依旧挂着妩媚而又娇俏的笑意。
“你们快进来吧。”
她话毕转身,领着他们朝二楼走去。
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她还不忘笑着扭头朝着几位解释道:“今儿楹海城大庆,我这儿不营业,姑娘们都出去撒欢了。”
她长长的浅紫色衣带拖在身后,随着她的脚步飘然往前去了。
似乎是了解到这些日子里他们几位的疑惑,如烟姑娘还顺带回头,她轻描淡写道。
“我这儿只卖艺不卖身,姑娘们弹曲儿奏乐,不过是为客人图个乐。”
话毕,也不等他们说什么,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她轻轻扭着柔软的腰肢,懒懒往二楼走去了。
几人紧跟着如烟姑娘的脚步,也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踏上了去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依旧是那扇挂着“如烟”二字匾额的屋子外面,走进去,屋内挂满了画。
这段日子里经常来拜访如烟姑娘,今日夜里他们就要离开楹海城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来这儿了。
这么一想,余晚晚还有点舍不得呢。
垂着脑袋跟着前边几人的脚步,余晚晚走进了那幅画着亭台楼阁,飘着烟雾的画中。
入眼还是那间熟悉的茶室。
如同第一回见面那样,如烟姑娘并不急着问什么,只是笑着为她们沏茶。
“今日喝云腴。”
汪明珠与沈之礼点头道谢,他们二人心怀苍生,满心都是灵珠的事,压根不在意喝什么茶。
余晚晚倒是记得,一个月前,他们第一日来到这儿的时候,喝的茶就是生于山间云雾处的云腴。
初见与告别,在这一刻重迭。
像是画了个圈,又像是画了个句号。
内心的情绪有些许微妙。
如烟姑娘为他们沏好一人一杯茶之后,不急不慢地同他们闲谈了一会儿,仍旧是没有踏入正题。
如烟姑娘还是同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一样,一副万事皆过眼云烟的悠然模样。
好像天底下不曾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她既不问海妖是否已死,也不谈灵珠的事。
沈之礼与汪明珠皆有些坐不住了,毕竟他们都是身负重任来的。
沈之礼抿了一小口茶,放下手中的杯子,仍是温温笑着,对着如烟姑娘道:
“如烟姑娘,我们已经将海妖除掉了。”
言外之意是,楹海灵珠呢?
咋还不给我们呐?我们还要用它去救人呐,不给我们那咋办呐?
看着沈之礼,如烟姑娘轻掩口鼻媚气地笑了一声,这才柔声道:“急什么?楹海灵珠已经在我这儿了,至于海妖的死,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却低了些下来。
听闻如烟姑娘亲口确定,沈之礼与汪明珠这才放了心。
如烟姑娘睨着沈之礼与汪明珠二人,有意笑着打趣他们。
她语态娇媚道:“怎么?在我这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拿了珠子便想走?”
“不不,如烟姑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沈之礼急忙微笑着解释,“只是想着宁州的百姓,心头有些放不下。”
如烟姑娘一脸意料之中的笑意。
李漫山最得意的弟子,果然也是这般模样。
同他一样。
对着谁都是笑着的,可是心里头只有苍生。
宁可四处奔忙,也不愿为她多留一些时间。
纵然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她还记得,可他怎么能一点情分都不念。
即便回不到从前,来此处见见她,喝一会儿茶也不肯。
上次见到他,还是一个月前。
那次是李漫山踏进楹海城,亲自来找的她。
这是她回归本位后,他第一回来找她,也是唯一一次。
竟然只是为了托她楹海灵珠之事,再没有别的事了,交谈完毕后,他便起身告辞了。
前尘往事,对他来说就像浮尘似的。
他真是一点留恋与怀念都没有。
如烟姑娘垂眸喝着茶,她兀自笑了笑,笑容已经比方才要浅了许多。
放下茶杯后,她起身,走入了那扇屏风后面。
再出来时,手中拿了一个绣着蓝花楹的浅紫色的小锦囊。
如烟姑娘绕过木几,在蒲团上坐下,将手中的锦囊打开一个口儿,轻轻搁到了沈之礼与汪明珠的面前。
“楹海灵珠就在这里面。”
“多谢如烟姑娘。”
沈之礼与汪明珠十分官方。
一直坐在一旁专注吃着点心的余晚晚,此刻还不忘探头去看。
浅紫色的小锦囊内,一颗鸭蛋般大小,但通体混圆的白珠子正散着润泽的光芒。
在海面上看到这颗珠子的时候,余晚晚记得它是很大的,像个皮球似的。
想不到捉下来之后,乖乖放在锦精囊里,竟变得这么小了。
不过这珠子灵气十足倒是不假,只看上一眼,余晚晚就有精神一振之感。
不是喝了咖啡之后被吊住精神的那种感觉,是精力由内而外充沛起来的感觉。
看了几眼后,余晚晚满足地回归原位,跪坐在了面前的蒲团上,专心吃着面前的美味的糕点。
或许之后就吃不到啦,趁着现在有,多吃点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余晚晚是这个理论的忠实践行者。
故而,她总能在枯燥中寻些乐子取悦自己。
余晚晚光是吃着如烟姑娘这儿的点心,一不当心就已经吃到了八分饱。
一想到待会儿还要出去吃午餐,她这才住了口。
“哎……”
不知为何,余晚晚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
汪明珠与沈之礼,还有如烟姑娘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唯有宴寻端起茶杯,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看着她。
余晚晚面对几位直接投来的目光,并未感到惊疑。
她捧着茶杯,毫不遮掩地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楹海城真好,我也想在这里坐牢。”
宴寻:“……”
汪明珠:“……”
沈之礼微带惊讶地眉头轻抬。
他环视了一圈,又看向对面的如烟姑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烟姑娘倒是不惊讶,她笑吟吟道:“晚晚若是想留在这儿,我倒是挺欢迎的,我们宵香院今年还没收新的姑娘呢。”
余晚晚抬头,看到某个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一愣,急忙摆手:“啊不能不能,我想留在这儿,但是不能。”
毕竟她有系统的任务在身,不能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否则她还走得到这里吗?
若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她早就当了尚京的高家媳妇了。
哎,说不定外面的俊俏小郎君都找了几个了。
就算没当尚京的贵族儿媳妇,那么可能也留在了吴州城的宴家。
哼,还不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她才得跟着收妖团四处奔波嘛。
如烟姑娘仍旧笑着:
“我们宵香院可不是一般的花楼,这儿的姑娘都是只表演才艺的,偶尔陪着喝个酒,客人们都要看她们的脸色呢。她们凭自己的才艺赚钱,我不抽她们一分成。”
如烟姑娘话毕,还朝着余晚晚略显俏皮地眨了个眼。
“这儿有吃有喝的,确定不留下来?若是晚晚留下来,我给你最好的待遇。”
余晚晚虽说没真的打算留下来,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最好的待遇是什么待遇?”
就问问嘛,就是想知道知道而已嘛。
一边的宴寻,以为余晚晚真的动了要留下来的心,他的面色愈发难看了。
如烟姑娘神秘地笑着,她向余晚晚凑近了一点儿。
她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压了等于白压,因为在座所有人,还是能将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对着余晚晚道:“特殊待遇就是,但凡有那些俊朗的小郎君来,都留给你,你看如何?”
余晚晚倒吸一口冷气。
还有这样的好事?
余晚晚当着所有人的面吞了吞口水,有点儿犹豫。
她知道她不可能真的留在这儿,但是拒绝如烟姑娘,不知为变得有那么一些些艰难。
猛灌了几杯茶后,余晚晚才冷静下来一些。
不对呀,她还得完成如烟姑娘托付给她的重任呢,若是一直留在这儿,那个任务也无法完成了吧。
难不成,如烟姑娘这么快就已经学会了放下过去?
余晚晚又灌了一杯茶,直到忽然间感觉周围冷飕飕的。
她才缓慢转头,看向身边的宴寻。
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余晚晚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反复杀死了不下十次。
她一个激灵,扭头看向如烟,拒绝道:
“如烟姑娘,多谢你的好意,我决定还是不留下来了。”
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如烟姑娘看着余晚晚和宴寻,“噗嗤”一声轻轻笑了。
余晚晚倒是没有沉浸在奇怪的思绪里太久,她的思维一向跳得非常快。
“如烟姑娘,我们只需要在夜里子时之前,离开楹海城的地界就行了对么?”
如烟姑娘点头:“是,每年楹海城大庆之日的子时一到,所有人类,还有那些非楹海城原住居民的精怪,都必须离开。”
余晚晚已经将告别之痛抛在了脑后,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与其沉浸在痛苦中,不如享受着去告别。
她双手托着下巴,目光痴痴放空却满含着期待。
“那我们,还可以在楹海城玩到夜里再走呢!”
如烟姑娘自然是十分欢迎,她一手软软撑着下巴,笑着看向余晚晚。
“当然可以,很欢迎你们留在楹海城玩到夜里再动身。”
宴寻还沉浸在,方才余晚晚想留在宵香院的这件事上,他闷闷生着气,不发表任何感想。
沈之礼与汪明珠二人,是一点没打算在楹海城留到夜里的。
虽说宁州城被黑熊精吸干精气,埋在坑中的那些人,已经被汪明珠与沈之礼用屏障封住,暂且不会如何。
当地的干涸的水源和长不出农作物的土地,在黑熊妖被收进葫芦中后,妖术失效,一切也自然而地恢复了正常。
有了能喝的水,还有了能种出农作物的土地。
受损的宁州城,在他们二人收服黑熊妖那一日,已经能慢慢将正常秩序维持起来了。
还剩唯一要做的一点,便是将那些被黑熊精吸干精气的青年男子复活,将原本就属于他们的生命还给他们。
从理论上来说,他们已经在土坑里等了一个月有余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但沈之礼与汪明珠二人心怀正义,他们断是做不到,为了自己私人的享乐耽误救人的时间。
既然楹海灵珠在手中了,他们哪有揣着灵珠不出发的道理?
于是汪明珠对着如烟姑娘道:
“如烟姑娘,我们取了楹海灵珠,自然是要立即赶往宁州城的,那儿还有许多人等着我们去救活。”
如烟姑娘指尖轻轻卷着肩头的发,盈盈笑着。
“真不愧是你们师尊带出来的人儿。”
此时撑着下巴在一旁,正想着去哪儿玩的余晚晚,听说他们要尽快从这儿离开去宁州,她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但她不敢吭声。
否则不就显得她只知道玩,一点儿责任感都没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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