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絮回去之后,发现竹木还在燃着半根烛火等着自己。
看到赵公主衣衫完整的回来,竹木还谨慎隐晦地打量赵凉絮身上是否有新的伤痕。
她觉得“九千岁”绝不是个好惹的主,赵公主恐怕又吃了苦头。
赵凉絮注意到竹木的小动作感到有点好笑,这个白天里还哭哭啼啼的婢女这便把白天那股情绪收拾好了,现在全心全意的对待她这个性情大变的赵公主。
不过这一个两个的都猜测着安和对她做了点什么,“九千岁”在外的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
她也亲自体会了这太监的阴晴不定,跟这种前一秒还是笑脸后一秒就能翻脸的家伙相处是有些耗心神。
赵凉絮伸了个懒腰,宽慰竹木两句让她安心,打着哈欠就去睡了。
接下来几天,安和仿佛忘记了那天晚上赵凉絮冲撞他的事,让赵凉絮继续每晚去书房寻书看书。
当然他也说到做到,半逼迫着要教赵凉絮识字。
赵凉絮:“......”
此事他倒是上心的很。
赵凉絮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正常人,加之她也熟悉一部分繁体字,所以并不是纯文盲状态,识字过程并不艰难,艰难的是安和看不惯赵凉絮的毛笔字,硬是要让她练字。
安和位居高位,教导赵凉絮也是一副吩咐的姿态,他随手掏出一册誊抄的字帖交给赵凉絮。
“今晚把这册字帖写完。”
翻了翻这本浸着墨香的字帖,赵凉絮忍无可忍。
“写不完。”赵凉絮将字帖推回去,翘着二郎腿侧过脸表示拒绝。
出于兴致,安和在平日里只有一张桌椅的书房又添了张漆木椅,供赵凉絮坐在一角。
她还记得自己来书房是看书的不是来学习的,结果安和倒是当老师当上劲了,整天布置些任务聊以慰藉他那好为人师的愿望,全然不管赵凉絮的意见。
“不写字帖?那你的脑袋也不保。”
正低头忙于写着什么的安和头都没抬,轻飘飘的吐出一句威胁。
连着相处几天,赵凉絮也有一些摸透安和的性格。
大部分时候他的确是阴晴不定,但一遇到让他兴致高的东西,他说的许多骇人的话也可以姑且当作口头禅而已。
而盯着她识字练字就是他最近兴致较高的东西了。
这是这几天赵凉絮秉持着优良的不怕死精神实践出来的,其他人不清楚这件事自然是因为安和的“恶名”在外,他人不敢轻易违逆安和。
于是赵凉絮一只胳膊撑着书桌一角,一只手轻点在字帖的纸张上,身体斜着倚靠桌边,丝毫不在意地反驳:”这字帖太多,写不完的。就算匆忙写完也是粗糙功夫,对我没什么帮助不是吗?不如我今天多讲些奇闻轶事,就当我写了这字帖吧。“
安和抬眼看了看赵凉絮,她这副放松至极的姿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九千岁好说话的紧呢。
也幸亏他最近心情不错,赵凉絮这些日子讲的什么“手机”“飞机”“互联网”等各式让人想不到的制物也颇有意思,纵使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但赵凉絮描述之细和其逻辑自洽也有一套,即使是编的听来也是不错的解闷。
不过赵凉絮单拿这种飘忽不明的事情就想当作长久的筹码,自然是不行的,这才过了没几天就和他谈上条件了,再过些时日岂不是要到他头上来撒野?
说到底,现下的赵凉絮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逗趣解闷的玩意罢了。
安和放下手中毛笔,取过旁边备着的打湿过的帕子擦了擦手,背靠在椅背上阖眼,语气冷冽:“赵公主,咱家这几天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都觉得能和咱家谈条件了?”
赵凉絮一向对他人情绪变化的感知很敏锐,如今她自然察觉到安和语气的变化。
这太监又不知心里琢磨些什么,忽然变了态度。
赵凉絮想了想,抬手拿了支细毛笔,就着字帖随意写了几个字,然后推给安和看。
“安公公请看看吧,我并非是贪懒,只是我觉得写下这一整本的字帖作用实在不大。”
安和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过那本薄薄的字帖,半抬眼扫了下赵凉絮随意落墨的几处,忽然他指尖微顿,有些讶然地撇了眼赵凉絮。
这字,写的确实不赖。
但不过几天便由之前那轻不轻浅不浅的黑墨疙瘩变成现在这样娟秀的楷书,实在让人惊讶她的天赋。
注意到安和讶然的实现,赵凉絮时常漠然的脸上也浮上一丝自得的浅笑,她右眼眯得重些,嘴角挂着弧度,像极了一只调笑的猫儿:“安公公,我虽不是什么天才,但是学习的本领也是不差的。”
难怪她不想写这字帖,确实于她没什么大用了。
安和扫了她几眼,若赵凉絮天赋真当如此,再多磋磨些时日,她也未必不能成为颇有造诣的书法大家。
那个曾经的蠢材赵公主可不会这样。
他曾常常听当时还是十三皇子的小皇帝向他吐槽赵凉絮的蠢笨和谄媚。
说到皇帝......安和眼眸暗了暗。
“你倒真有些本事——赵公主,明日随咱家进宫一趟,皇帝陛下要见你。”
不知道李瑛又听谁说什么了,非叫喊着与赵公主有同窗之谊,许久未见甚是想念,要召赵凉絮进宫叙旧。
以安和如今的地位,他当然可以话语间回绝李瑛,说到底如今的皇帝李瑛宠信他,他若是将话讲出一番道理,李瑛也不会反驳。
李瑛虽享有皇帝的地位,却年龄太小,朝堂之事多复杂,大臣们党争不断,李瑛还不够应对。
加之当年他将李瑛从皇宫一角捞了出来,扶他做皇帝,李瑛也是格外信任他。
只不过他最初并没有什么手下掌着傀儡皇帝的想法,成了皇权之上的九千岁有他自己的钻营,也有李瑛将事务都扔给他的缘故,明明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愿花一点时间在朝堂之上,只喜欢寻欢作乐,小小年纪便有昏君之相。
他也想知道这小皇帝找赵凉絮究竟是个什么意图。
安和内心嗤笑一声,看向正走神的赵凉絮。
他敲了敲桌子将赵凉絮的思绪唤回来。
“这是通知你,不要试图编什么拒绝的话。”
赵凉絮正在脑子里搜索安和口中的皇帝陛下,以赵凉絮的身份,不说和那群皇亲贵胄亲近,见面总该是见过的。
不过那些记忆实在是模糊,赵凉絮只能知道现任皇帝是先帝年龄最小的皇子,如今也不过十岁。
赵凉絮冲着安和友好地弯了弯眼:
“安公公,皇帝陛下怎么想着要见我呢?我这样的罪人身份见他是不是不太合适。”
记忆中的信息不管用,现成的安和不用白不用。
“你还知道你是罪人身份,咱家看你整日快活的很,没一点担忧你这罪人身份嘛。”
安和阴阳回怼,这副嘴角勾起眼睛微眯的小表情他这几日还真不少见,这显然是赵凉絮想和他耍嘴皮子了。
“安公公这些天不像外边说的那样可怖,想来做事也不会不明是非,如果陛下是让我进宫问责的话,我若被杀,往小了说你再也听不见我这样有趣的故事,往大了说这些天你收留着亡国皇族,说不定也会受牵连。”
赵凉絮话说的好听,字字句句为安和,实际上却像在威胁安和。
她怎么敢呢?
这么幼稚的威胁,怎么可能对他造成影响?
安和心里是这样想的。
皇位上的小孩如今不过是个纸糊的龙,壳子里只有玩心毫无上进之心,自然轻易能拿捏。
而朝廷那群人......
安和猛地站起来,步步逼近赵凉絮,面上冷意逐渐侵蚀了带着假笑的表情。
他一把掐住赵凉絮的脖子,未涂抹白粉的脸很是年轻,却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阴冷。他手下力度不算轻,苍白纤长的手指紧紧环住赵凉絮的脖子,压迫着赵凉絮喉管里的空气,逼得赵凉絮下意识挣扎。
“赵凉絮,你可知,朝中上赶着巴结咱家的人数不胜数,无论是提了金榜的才子还是六部那些精明的老东西,到底都得敬重咱家几分,暂不说心中所想是何,他们面上功夫可都是做足了的。而如今你,一个没用的北周公主身份,也敢威胁咱家?“
安和手上愈发用力,眼底的讥讽结成冰霜。
他今天就算在这把赵凉絮杀了,明日小皇帝也不会怪罪的。
大不了......大不了利用赵凉絮的计划变一变,他多些麻烦就是了。
赵凉絮一只手颤巍巍搭上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睫毛扇动,而后露出一个笑容。
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赵凉絮似乎也不会害怕,她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
“你留下我......不光......是觉得我很有趣......对吧?
“北周逃亡的......皇长子,若知晓......质子皇妹......养在京城,甚至可......接触九千岁......和小皇帝......”
安和手上力度渐松。
“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想必他定舍不得胞妹,而绞尽脑汁......期盼家人重聚吧。”
安和的手松开了,只是纤长的手指依旧在赵凉絮脖颈处摩挲。
“或许,我亲爱的皇兄,也盼望着同妹妹说些体己话呢。”
才怪。
战乱中毫不犹豫抛下自己妹妹的人,怎么可能会顾及家人情谊。
但居于九千岁私宅,有机会面见皇帝的亡国人赵凉絮,可以给这名渴望复国报仇的迷途羔羊一些什么呢?
信息?机会?
值得思索。
她活在京城,就是一个讯号。
而这,自然是赵凉絮笃定安和不会杀自己的原因。
这些道理,安和不会不知道。
所以,他只是在恐吓赵凉絮。
他的杀意一闪而过,但理智告诉他,留下赵凉絮是目前最好的做法。
他期待,刚刚那种逼近死亡的感受,能够让赵凉絮表现出点什么。
至于是痛哭流涕的祈求,还是冷静非人般的反馈,这就是安和所期待的下一幕。
而那双没于睫毛下冷漠的双眼和那一抹笑容。
安和承认,赵凉絮没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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