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春日,穹野盖绿,树荫底下落了一层薄薄的落叶,屋里的丫头丢着盹,被嬷嬷罚去清扫庭院,荀念哂然一笑,铺着雪白的宣纸,右手执笔,挥毫写下楚荀二字,端是清隽秀美,若是再年长几岁,她定也能写出那铁画银钩的气势来。
窗棂前响起微弱的咯吱声,荀念笔一停,放眼看去,一颗翠绿的玉珠正着中间,微微地颤动,似是因为闹出的动静而滞。
查听了里面的动静,珠钗的主人又放开胆子开始行动,荀念佯装什么都不知的样子低头描募,须臾间,眼前倏然一暗,一双温热的小手覆上眼眶,轻飘的衣衫贴在面颊上,风一吹,带着沁香的气味直入鼻息,霎时好闻。
“是哪家闺阁的小姐,身上沐的什么香?”
“香?何来的香,我为何没有闻到?”楚婴松开手指,将袖摆放到自己面前闻。
荀念笑吟吟地看她,却吃了一惊。“你今日为何这幅打扮?”
“好看吧!”楚婴向后退一步,撑起袖摆落落大方地让她看。
面前站着个面团子似的小童,身着一袭锦绣白衣,上面绣着粉白的花枝,边角用金线修饰,轧着整齐的纹路,远看平平无奇,近看才知衣料的精细之处。
楚婴明眸皓齿,面颊还透着可爱的软肉,一双凤眼点缀星辰,凝神静气时仿若点漆,眉目作画,两鬓还留了些松软的碎发,上束一顶金丝玉冠,嵌着晴绿珠石,衬得越发俊俏。
荀念好奇摸了摸衣料,是上好的锦缎,触手丝绵柔软。
“伯母为你做的?”
“我求了娘亲好久她才答应,今日做成之后我就迫不及待上身来给你看,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楚婴睁着清朗的瞳目看她。
“我?”荀念有些疑惑,自己似乎并没有说过让她着男装。
“那日镇宁侯府老太君寿宴,你不就说侯府的小少爷生的好,他当日穿的喜庆着了红衣,平常出门红色太过显眼,远不如白色肃静,我才央求我娘亲给我做了这身衣裳,你现在看看,我与他,孰美?”
楚婴小手捏着衣袖,脸鼓得圆圆滚滚,眉峰上扬,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荀易脸看。
荀念本来还笑着,发现她抿完嘴,唇线往下压,眼中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急忙开口。“当然是你了,他哪能比得上你,楚婴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荀念振振有词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出去,惹得树下对弈的两个人双目对视,开怀大笑起来。
“还是小孩儿心性,不够沉稳。”一方气势如虹的男子虚抚下巴的短须,眼里含笑着摇头。
“季平兄,念儿已经如此出类拔萃你还嫌不够,实在是叫我惶恐不安啊!”
对面文秀的青年男子手握败掉的黑旗,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看我家那个顽劣儿,整天不误正事,我叫她看书,她竟叫下人去集市上买了些奇人异事,我当她定下心性,好生夸赞了一番,那日一翻桌案,气得我晚上睡觉都合不上眼。”
“章姚兄性格外放,宅府气氛轻快,孩子性子机敏是个好事。我荀家家法森严,因子嗣稀少,念儿虽是个女子我也对她要求严格了些,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她俩两小无猜,我与章姚兄也是情谊深厚啊!”
“说的是啊!”楚文启操持棋子吃掉对方一粒白子,荀佑安眉头一皱,半天尽顾着说话都没在意对方走到了这一步。
“输了,一步输,步步输啊!”荀佑安叹了口气,望着辽无边际的天空自语。“也不知道念儿能否受得了边关的恶劣。”
“你要将荀念带去边关?”楚文启惊得放下手中的棋子。
“右相上书陛下,说我只有一幼女,不忍骨肉分离,还是随我去边关的好。”
“荒唐!”楚文启险些掀了桌案。“她那么小,怎么受得了边关的苦,只是一个孩子竟也容不下吗?”
怕屋内的孩子听见,尽管再愤怒,两人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就知道,荀念眼中我楚婴就是最好的。”俊秀的小人抬起下巴,表情张扬地睨着,下一秒又搂着荀念的腰不放手。
“我和娘亲说了,今晚我要住在荀府,不回家了。”
“好,都依你。”
“那我要跟你睡在一张塌上。”
“晚上不要踢被子。”荀念一板一眼地说道。
“你让我抱着睡,我肯定乖乖的。”
“那也不能将半个身子都压上来,我都喘不过气来。”
“知道了,我会尽量温柔的。”
……
细碎的记忆渐渐淡出脑中。
“远卿,你怎么了?”一旁的杜瑞安发现了荀易的漫不经心,出声问到。
“没事,只是忽然记起了一些事情,有些走神。对了,刚才两人交锋,现下怎么样了?”现场又开始吟诗作赋,气氛和乐,完全没有刚才的生硬挑衅。
“闹了半天人家开玩笑呢!看到没有,现在水夏姑娘就在楚婴那桌,两个人正笑着说话呢!”
从荀易这个位置望去,水夏就坐在楚婴的右边,将她本来就露得不明显的侧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不知楚婴说了些什么,逗得水夏捂嘴,笑得前仰后合。
“二位是新来的吧,不知道,楚婴姑娘可是尹画楼的常客,水夏因为她,谢绝了不少才子的邀请,二人实为莫逆之交。”
莫逆之交四个字在脑中不断回旋,荀易盯着楚婴的背影,眉眼深沉。
察觉到后方灼热的视线,楚婴这就回了首,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冷静幽深的眸子中,竟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身子立刻前倾,脱离了背后的倚靠,一时之间,瞳孔里的情绪不停地翻涌起伏。
“这是怎么了?见鬼了!”水夏剥了一颗松子本想递给她,瞧见楚婴白净的额头竟然渗出了细小的滚珠,她拿起手帕,准备给她擦擦。
“不用。”楚婴抬起手拒绝,眉冠紧皱,不知在思虑着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不刚才还好好着吗?”左侧的卫诗烟转过头来看见楚婴这幅样子甚是疑惑。
楚婴定下心来,再次向后望去,已经没了那双眼睛,匆匆扫过后排也没有踪影。
怎么可能呢?楚婴的脸色苍白,那双眼睛,怎么能那么像!
她情急之下抓住水夏的皓腕,引得对方眼眸一怔。
“后排的那些人都是谁?”
“都是书生,大多是为了参加今年二月份的春闱,有些瞧着面孔生,估计是外地的举子。”
楚婴不死心地继续寻找,人群中一名举子突然垂首离开,瞧见他的半张脸,她倏然起身,想也不想地从侧旁追了出去。
“楚婴,楚婴!”
“别喊了,估计是有急事绊住脚跟了,楚婴这个人死心眼儿,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水夏复又坐下,与卫诗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诗会的看点就那几个人,不外乎远卿兄会无聊。我入京早,刚来时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心里总怀了几分傲气。后来才明白,京城卧虎藏龙,根本没人在乎我个小小的举人。”杜瑞安以为荀易是在诗会受不到关注,心绪不平,才会想着出来。
荀易也不辩解,左右她今日来诗会的目的已经达到,看着楚婴的表情,想必已经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夜色莽莽,街上人头攒动,河上的灯火慢悠悠地飘着,楚婴极尽双目,也没能找到那人,她颓着双肩,说不出的落寞。
荀易与杜瑞安告别,回了宅子,荀绍在给马儿喂食粮草,见到她回来,喊了一声公子,将筐中的草料尽数倒给马儿后,随着荀易去了堂屋。
“怎么样,有没有见到楚婴?”荀绍边倒水边问。
“见到了。”荀易点头。
“那她有没有认出你?”
“似乎只是有些震惊。”荀易略有保守地说道。
“震惊也够了,他们楚家接下来应该明白的是——惊吓!”荀绍目光阴沉地说道。
十年前的盐坡之战,荀家上下十几口人命,他们都要一一地清算回来。
“楚文启的尚书做了十几年,也不知道他坐的是否安稳,会不会记得黄泉之下的那些人,都是他厚禄高官下垫的累累白骨!”荀绍面颊不住地抽搐,只觉得脸上的疤痕又开始隐隐地作痛。
“易儿,我们一定要报仇,一定要!”
荀易脑海中浮现楚婴站在街角无助的身形,点点头,眼神深处浮现一抹奇怪的痛快,她有些排斥这种感觉,又忍不住沉湎其中。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让她隐隐地不舒服。
“楚婴,这诗会名单要一百多人,且录入名单并不详细,你费这么大劲干嘛呀?”卫诗烟看见这些字就头疼,翻来翻去也翻不出个什么东西。
“你连那人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嘛!”
“你再说话我就把你丢出去。”楚婴抬头瞟了她一眼,卫诗烟立马乖觉,她相信,楚婴说到做到。
“姚城解元荀易!”楚婴摸着荀这个字眼,瞳孔不住地轻颤,真的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同姓不同名,一个念,一个易,一个为女子,一个为男子,心里的期盼模棱两可,楚婴的眼中生出思索的光影,手指不住地扣着纸上的荀字,墨迹渐渐地模糊,缠绕指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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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高门大户清贵嫡系女×未进化完成寒家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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