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兄,此去经年累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楚文启心思忧虑,眉间止不住的崎岖。
“君命如此,季平莫敢不从啊。”荀佑安倒是坦然,事情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离开京畿重地,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幸事,边关虽苦,却远离了那些阴谋诡计和朝堂纷争。
“况且,古人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季平兄心胸开阔,章姚佩服。”
大人在叙话,小的也没有闲着。荀念与母亲坐在车厢里,窗外的马匹打了个彻亮的响鼻,她有些意动,想下去看看,楚叔叔都来了,楚婴呢?
人群拥挤,还在收拾车马,无人顾及那半大的人儿像个泥鳅似的乱窜。她也是心急,掀开一角帘子乱看,是荀家三房的车厢,互相认识。嬉笑着发问。“楚婴,你偷看什么呢?”
楚婴眼睛一垂,蔫了吧唧地问道。
“荀念呢?”
“你找堂姐姐,我知道,我跟你去。”荀家三房的二子荀亦超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就要从马车上跳下去。
荀亦超年幼低矮,怕他摔着楚婴还伸出只手护着。
“楚姐姐,快走,不然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你就见不到堂姐姐了。”
“下去看看,说不定她正急着找你呢,我们走得急,你要不与她告别,下次回京,还不知道时间呢。”荀母是个温柔的女子,她生荀易的时候伤了身体,往后便没有再孕。荀佑安不是个迂腐的男人,怜惜夫人,也未纳妾室,被那群言官背后不知嚼了多少舌根。
“我知道了,母亲。”荀念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正遇上一脸急切的楚婴。
“你这是…”
楚婴眼眶一红,就扑进了她的怀中。
耳边传来细密的泣音,连同风的呢喃,树的阴影,帘子上晃动的铃铛,构成了眼前的一景。
马儿还在低头去找地上的杂草,荀念抓着她柔顺的衣料,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
“超儿,过来。”荀母小声地将无所事事的小人儿叫上车厢,端了一小碟蜜饯让他吃,放下了帘子。
“别哭,你一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荀念少有的慌张起来,她总被荀佑安规训要有荀家气节,要刚强,即便是个女儿家也不能示弱,叫人轻视。
可楚婴的眼泪,当真是烫的惊人,落在她的手背上,都像要灼出一个洞来。
“我见不着你了,荀念。”楚婴嘴唇嗫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休止地从眼眶里滑下来。
“我到时候给你写信,每个月一次可好。”
“太短了。”楚婴摇摇头。
“我多写些,写厚点,到时一并寄给你。”
楚婴咬着唇瓣,眼若秋水,妥协了下来。
“好,你不许骗我。”
“不骗。”荀念坚定地答道。
……
车响马嘶鸣,席卷着京城的北风一路通往漠北,荀念走后,每个月初都会寄来厚厚的一封信,楚婴仔细地读完每一个字,然后铺就雪白的宣纸回一封。这样的流程持续了五六年,然后慢慢地间断,有时候几个月来一封,有时候大半年也了无音讯。
自从戎狄开始蠢蠢欲动以后,边关的气氛逐渐低沉下来,楚婴只能根据荀念的书信来了解她的生活状况。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止于戎狄暴乱,漠北出了内奸,一把火将粮草烧了个精光。
朝野上下震惊,要问罪于荀佑安,楚文启以自身作担保,前往漠北押解粮草,柳榭作监军。当时的柳榭还是名三品的通政使,是先帝的宠臣,也是荀佑安的死对头,圣旨一下,边关的心就一沉,一个楚文启,一个柳榭,一半对一半。谁也不知道坐在龙椅上热衷于炼丹的帝王在想什么。
楚婴因为父亲能够见到荀念,将自己积攒下来的书信通通带了去,那是她的期盼,也是她在逐渐长开的年纪不为人所知的思念。
结果却被边关告急,荀氏一族战死的消息惊了个通体冰凉。那一幕无人所知,除了楚文启和柳榭。后续就是大雍与戎狄签订合约,开通边关贸易,那些战死沙场的人们成为了不易得来和平的牺牲品。
荀氏一族皆亡,无人生还。因其死的不光彩,先帝不准他们尸骨入京,让楚文启看着就地掩埋。
“荀念呢?父亲,荀念呢?”楚婴跪在地上,拽着她父亲的官服,锦绣衣袍被她绞成了破布,其上缝制的金线割裂她细嫩的手指,楚婴却毫无知觉,只是一个劲地问她父亲,荀易呢?
“我亲自替荀家人收的尸,那些通通都对上了号,我将她埋在了漠北边关,与她父母合葬。”
漠北的寒风刺骨,荒凉凄惨,没有她喜欢的竹林清泉,也无丝竹管乐,她怎么能待在那里。
“你疯了?你竟然想移墓,简直是荒唐至极!”
楚婴倔着脊梁跪在地上不起来,不管怎么样,她要去见荀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再者说了,你以何名义,以何身份去动荀念的墓?她属于荀氏一族,死后也应该葬入荀家墓。”
“父亲,我…我一定要去!”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楚文启急得原地走动。
楚婴昂首,狭着锐利的身姿,如一柄绝世宝剑出窍,刃如秋霜,眼里的光不止,溺在闪烁的泪光中,亮的惊人。
“我心悦她。”
是意料之中的一掌,打的楚婴脸向一侧倾斜,发髻皆是散了架,遮住了神思。
楚婴被关了禁闭,楚府闭门谢客,那一年,楚婴再未出现在京城圈子里。
踏上九十九台阶,楚文启喘了口粗气,楚婴没说话,不赞同也不反对,他心里空落落的,还是想着先来和天子商量一下。
到了最后几步,刘百顺殷勤地走下台阶,扶着他上来。
殿门闭着,应该是有人会话,楚文启想着先歇一会儿。
“里面是柳相。”刘百顺透了个口风。
“可知是为何事?”楚文启小声问道,暗中将一枚玉佩塞到了他的手中。
刘百顺笑眯眯地收下,人给了东西他也要收着,有时候送礼是搭建交情的最有效办法。他不收,就会有别的人来收,既然如此,还不如落入他的口袋为好。
“似乎是要陛下赐婚。”
赐婚?楚文启一念叨,心头就是一跳,十几年了,柳榭的为人他再是清楚不过,无利不起早,早不赐晚不赐,偏要等天子跟自己提了后他来了,说这大殿里没有点柳榭的人,鬼才信。
“麻烦刘公公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楚文启有要事求见陛下。”
“楚相稍等,我进去搁皇上说一声。”刘百顺领了命,推开了大殿门,稍倾,他又出来,脸上挂着和乐的笑。
“楚相,皇上请您进去。”
楚文启左脚踏入殿门,就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天子饮了一口茶,柳榭老神在在地坐着。
楚文启出声打破了僵局。
“臣楚文启参见陛下。”
“嗯,来了。”天子颔首,将刘百顺喊了进来,给他赐了个座,正巧,就在柳榭对面。
“楚相有何事,说吧。”
“臣是为了皇上提的那门亲而来。”
“哦?”天子的表情开始耐人寻味起来,荀远卿,你好大的面子,一朝两相都想让你作婿,这是何人能求来的幸事。
“臣问过小女,她颇为中意荀修撰,所以臣这就马不停蹄地来寻那块儿好玉了。”
还不待天子接话,柳榭突然站了起来,眼神睥睨,似不经意间扫了对面一眼。
“芷玉一颗心都挂在了荀远卿身上,还望陛下成全,将他赐予小女。”
天子不出声,一脸淡漠,坐在上方无端地带来压势。柳榭还真好意思,一个二嫁的女儿也敢来求自己赐婚,毫无分寸可言!自己提了赐婚,那是恩典,若是有人不知廉耻来要,那就是挑衅。
“柳相,这门亲事天子之前就已经提过,只说是让我回去问问楚婴意见,若是同意,这门婚事就是金口玉言了。”
“是啊,朕已经说过,如果楚婴同意,就给她和荀易赐婚,既成事实,便不能再做更改了。”
柳榭是个聪明人,即使有些狂妄,也知道自己今日这一遭是白来了,当下便决定以退为进。
“既然如此,老臣就恭喜左相得偿所愿。陛下,若无其他事,臣便先行告退。”
皇帝摆摆手,让他走。
出了门,一旁的刘百顺顺口说道。
“柳相慢走。”
柳榭存了满肚子的气,只觉这太监的声音尖锐刺耳,当下拉了脸色,冷哼一声离开。
人走远了,刘百顺这才习惯收回笑脸,眼睛阴沉,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给杂家落下把柄,不然有你好受的。
天子快乐地拟完旨,让刘百顺亲自去宣。正好一道顺路,便和楚文启搭了个伴,一同回府。
刘百顺提前打了招呼,让小太监先去传话,等他到了圣旨一念就完事,毕竟皇帝身边还要他贴身伺候,换了别人肯定不舒服。
楚婴跪在地上,等待这注定的结局。
“朕奉皇太后慈谕,左相之女楚婴,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翰林院修撰荀易,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臣女楚婴,接旨。”楚婴手指触及明黄的布料,心无所念,连个念圣旨的都比她高兴,好像要成婚的人是刘公公一般。
楚文启笑眯眯地给这些人塞好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就放心了,尤其这个女婿还是从柳榭那个老东西手里抢来的,那就更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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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高门大户清贵嫡系女×未进化完成寒家子(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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