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宁扶着赤月剑缓缓站起身,在不远处看到了刚才那男魔修的法器,法器黯淡无光,想来它的主人已经随着阵法被破而殒灭了。
沈朝宁眨眨眼,有点认不出这是下午的城镇:“我们……这是在哪儿?”
桓灵初收剑入鞘,白衣胜雪的身姿端立于月光之下,越显遗世独立的清冷。
“白天我们就入了阵。”他的解释很简短。
沈朝宁惊讶:“那我们看到的全是阵中幻象?”
桓灵初嗯了一声。
“你早知道?”
怪不得他会同意留下来。
桓灵初没有否认。沈朝宁不知怎么的有些气急,也顾不上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冷声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桓灵初轻蹙了下眉头。
“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很有意思吗?”沈朝宁很是气愤,尤其一想到将才的有惊无险,这股气愤就上升为恼怒,“我刚才差点就死了。”
桓灵初垂眸看她,眸中寂寂,看不出心思如何:“我让你待着别动。”
沈朝宁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又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装的,你受困于阵法,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桓灵初微微一愣。
长久以来,无论是历练还是任务,他都习惯了一个人,尽管也有同伴,但大多数时候,都默认有危险的事由他来承担,其余人负责退路与善后,鲜少有并肩而战的机会。
更鲜少有人会说,你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理这样的话。
沈朝宁却越讲越生气,忽然她想见什么,仔细一琢磨,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桓灵初是什么性格,鼎鼎有名的高岭之花,原著中前期的他虽然出场不算多,但几乎每一次,都是把生人勿近烙印在脸上一般,令人难以接近。
可他现在竟然留下了她,还主动带她来查案。
为什么?
沈朝宁自恋归自恋,脑子还是清醒的,知道绝不会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原因,更不是他所说的保护她安全,他这样做,无非是利用她“正在被魔修追查”的特性,引君入瓮罢了。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她只是他手中用来查案的诱饵。
沈朝宁自以为想清楚一切,眼神都变了,她咬牙切齿望着桓灵初,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带我出来,究竟是为了担保我安全,还是利用我来找出这些魔修?”
桓灵初难得一怔。
这反应在沈朝宁看来已经是默认,她尽量按捺着不动,想得到对方的回答。桓灵初眉目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等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的初心确实是为了护她周全,但若说一点这样的心思都没动,也不尽然。
沈朝宁却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面上闪过许多情绪,愤怒,失望,委屈,气恼,最后都归为平静。
一潭死水的平静。
她转身就要走,桓灵初用剑柄拦住她去路:“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去。师兄算盘打得好,如今是如愿以偿了,大概也用不到我了吧。”她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得很。
桓灵初听得刺耳,轻蹙了下眉,只平静道:“我送你回去。”
“不劳烦师兄了。师兄要忙着处理魔修的事,我怎么敢麻烦你啊。”沈朝宁想要推开剑柄,奈何对方力气太大,根本推不开。
沈朝宁:“……”
桓灵初并不是太理解她在闹什么脾气,这件事无论起因如何,结果都是好的,虽然因着他一念之差直接破了法阵,没有问出其他结果,但找到百尸阵的起源地,那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离十了。
心里这样想,桓灵初一向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他松开眉头,又恢复平日里一副风清月白的冷淡模样:“会遇到危险,我送你。”
沈朝宁不理他,执意要一个人回去,但她刚走没几步,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将才魔物横行,她修为有限,虽挡过了致命伤,但皮肉伤受了不少。之前情况危急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危机解除,才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她不想被人看笑话,从乾坤袋摸出清体丸,一连吃了好几颗,清体丸却好像是失去了效果,疼痛迟迟不消。
“锁魂阵的魔气不同于外界,难以痊愈。”桓灵初看出她的异样,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然而刚要撩起她裙摆,就被沈朝宁恶狠狠地拍开。
“登徒子!”沈朝宁扯着自己的裙子,没好气道,“别碰我,才不要你管。”
桓灵初皱起眉头,沈朝宁半点不畏惧,迎视上去,眸中满是倔强。
桓灵初没想到她会这么在意这件事,他几不可闻轻叹一声,为着她又打破了不爱解释的原则,淡淡道:“没有利用你。”
沈朝宁还在生着闷气,闻言抬眸瞧他,一点也不相信。
桓灵初懒怠多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沈朝宁做好了同他僵持下去的准备,万没想到他竟然不讲武德,问都不问一句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不可置信:“你你你你干什么,成何体统,快放我下来!”
“别动。”桓灵初瞥了怀中的她一眼,就抬起眸,“你执意要走回去,这条腿就废了。”
听到会这么严重,沈朝宁沉默下来:“……”
“不想当瘸子吧?”
沈朝宁:“……嗯。”
桓灵初:“那就别动。”
沈朝宁被他这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冷态度激怒了,但将才的阵法属实离奇,她捉摸不透桓灵初说得是不是真的,一时倒不敢再贸然行动,万一真的断了腿,可真要追悔莫及。
想到这里,沈朝宁又忍不住将他在心底咒骂了几百遍。
桓灵初召出浮生剑,抱着沈朝宁御剑而行。
筑基才有能力御器飞行,沈朝宁还是头一次御剑,好奇心上来,心头的恼怒倒稍稍消散了些。她悄悄往下扫了一眼,身下是万丈悬崖,顿时有点头晕目眩,忙缩进桓灵初怀中,眼不见为净。
桓灵初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没有说话,只是眉梢却隐隐多了些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很熟悉的感觉。
那种有意被他压制在心头的情绪又翻腾而起。
桓灵初的笑容淡去。
沈朝宁的话是事实的一部分,将她带在身边,除了保证她安全外,他确实动了别的心思。只是那心思很隐蔽也很隐秘,纵然是他也不愿多想,只能任着去做,一醒过神,才发现她在身旁。
想要靠近她。
想要接近她。
想要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她。
桓灵初很少被外界所影响,有了前世的记忆后更是如此,道心愈发坚固,连从前一较高下的执念都荡然无存,好像前世的种种于他是一场历劫,劫数过,一切都放下了。
可唯独在面对沈朝宁时这份冷心冷情轻而易举得到了化解,那种想要靠近她的欲.望只增不减,日夜在心底暗自叫嚣,他曾试着将这份莫名其妙的情绪压制,可是越压制,再见她时想要靠近的心情就愈加强烈。
桓灵初怀疑过她就是自己梦中始终看不清脸的那个小姑娘,但每每他试图想起在凡州的那段记忆,只觉头痛欲裂,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阻拦他回想起这段往事。
会是她吗?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桓灵初一路上都不曾再开口,沈朝宁还记着仇,更是一言不发。
桓灵初没有在山下停留,直接将沈朝宁送回转日坞,御剑飞行自然比两条腿走路快,不出小半日就到了。
桓灵初将她送回了房间,他再一次要检查她的伤势,但也再一次遭到了沈朝宁的强烈抵触。
桓灵初抬眸看她一眼,似有些无奈,紧接着,沈朝宁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禁制术!
沈朝宁尝试到了曾维屏当初那种憋闷又恼怒的滋味,她咬牙切齿,连师兄都不叫了,气急败坏喊了他的名字:“桓灵初!”
桓灵初不为所动,只轻轻掀起裙摆的一角,她被锁魂阵的魔气侵染,伤得不轻,鞋袜沾满了污血。
他将鞋袜除去,尽管已经很小心,还是牵扯到她的伤口,沈朝宁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煞白,额上密密沁出一层薄汗,这时没空再同他生气了,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伤口上。她自小娇生惯养,受过最大的苦楚不过是初来黄门时每日例行的晨课,纵使在黑水林遇劫,用了清体丸,也不至于疼得这样厉害。
她痛得眼泪汪汪,偏偏被下了禁制术,动弹不得,且她还生着气,不想被对方小觑,只得咬牙强忍着,才不哭出声来。
桓灵初下手快准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他将其上依附的魔气剜去,这过程想来也会是抓心挠肺的疼,沈朝宁倒是硬气,全程一声不吭。
待魔气去除,伤口终于开始愈合,痛感也渐渐消失。
确认无恙,桓灵初方才解了禁制术,沈朝宁忙将自己的小腿收回,虽然是他帮了自己,但一想见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也是对方,就半点感激之心都生不起,只觉得心头的无名邪火愈演愈烈。
“你莫不是忘了你还有未婚妻?如此轻薄女弟子,当真是道德败坏,无可救药!”
沈朝宁其实也很清楚桓灵初这样待她并不掺杂任何杂念,纯粹只是疗伤,但她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口无遮拦,自然刻薄得很。
可面对这样恶劣指控,桓灵初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淡无奇:“哦。”
沈朝宁:“……”
桓灵初似是没感觉到她的满满敌意,平波无澜道:“不出两日你的伤就会好起来。”
沈朝宁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你,我两日也不用等。”
桓灵初不语。
沈朝宁试了下,发现自己能走了,当下又硬气几分:“师兄说要保护我的安全,才留我于此,但我看着,留在师兄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她边说着边穿戴好鞋袜,跳下了床榻,一抬头,将好对上桓灵初的眼睛,过分清冷的一双眼,其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孤冷清寂。
沈朝宁心头一动。
平心而论,如果两人的位置换一换,她未必不会像他这么做,于他而言,她只是绛仙门中再不起眼的一个黄门弟子,还是个没什么前途的废灵根,用她来铲除内奸,稳赚不赔的买卖。
毕竟他是桓灵初啊,不是阿昭。
不知怎么的,心中的怨气忽然就消退了许多。
想开了,沈朝宁态度稍有所和缓,语气也不如先前那样剑拔弩张。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师兄曾在黑水林救过我一命,如今我以身入阵,也算是还了罢。我与师兄的恩恩怨怨不如尽数到此为止,从此之后,师兄同我再无瓜葛。”
言罢,也不管桓灵初是什么反应,沈朝宁行一礼,起身便走。桓灵初向来不是擅长言辞之人,生性又懒怠与人解释,明知被她误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何况他也清楚这些天是自己越界了。
他没有阻拦,克制着心底呼啸而过的风声,静静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沈朝宁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外,才慢慢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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