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仙舟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茫茫夜色中，不见方向，海天练成一线，辨不清归途。
沈朝宁用过晚膳，在房中打坐了半柱香时间后，百无聊赖地出门，在船板上散步。
夜晚的仙舟比白日里更添几分华丽，四周挂满了风灯，灯火煌煌，三楼人少，几乎没有动静，一二楼则满满登登挤着全是人，趴在栏杆往下看，颇有些从前在凡州逛灯会的感觉。
沈朝宁趴着看了会儿，有些无聊，再没有过去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乐趣，她懒洋洋地直起身，一回头，看到不远的地方，风灯暗处，站着一个人，夜风拂过，猎猎吹动他白衣。
沈朝宁轻盈地踱步而去，停在距离对方两步之远的地方，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是茫茫海域，没什么特别。
“师兄在看什么？”沈朝宁出声询问。
桓灵初并不意外她来到自己身旁，他并未回头，面容隐在夜色中，看不清究竟：“无甚。”
沈朝宁便也不再追问。
二人之间一时只剩下沉默。
沈朝宁颇有些不自在。她天性散漫不受拘束，无论对谁都能轻松做到游刃有余，独独在这位天光首席面前会变得拘谨。
沈朝宁倒不觉得是前世的缘故。严格意义来讲，这辈子自己跟桓灵初并不是十分相熟，除了几年前初入黄门时阴差阳错的交集外，也不剩其他了。
或许是上位者的威压，就算桓灵初有意收敛，等级实力相差过甚，多少也还是能感觉得到。
沈朝宁勉强用这个漏洞百出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后，不动声色瞥了眼身侧的人，突然有些好奇他目前处在什么境界。
按照原著的进展，桓灵初这个时候差不多应该有金丹后期的修为，修仙大会将是个转折点，男主秦昼出尽了风头，同时令桓灵初压力倍增——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按照原文剧情发展的基础上。
可现实的情况，显然早就脱了轨，桓灵初因为教导她剑法而提前悟出剑意闭关，这三年的原著剧情基本都没发生，更别提与男主形成针锋相对之势。
没了男主这个心魔，说不准他已经能精进到金丹大圆满境。
这样的话，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原著里黑化剧情的发生。
桓灵初注意到她的视线，回眸看她一眼：“怎么了？”
“无事。”沈朝宁顿了顿，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只是我在无涯闭关，颇有些心得体会，想到师兄之前也闭关，不知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桓灵初稍有些惊讶，大约这样直截了当询问的人也是少见。
不过他还是认真想了想，慢慢作答：“无甚稀奇之处，只略略领会了一二剑意。”
这答了基本和没答一样。
沈朝宁也不好直接询问他的修为境界，只能迂回着试探，装出对苍莽剑道很好奇的样子：“我听闻苍莽剑道闭关很是与众不同，短则数月，长则百年不定，不知这二者有何区别？”
“没什么区别。”
“……哦。”
沈朝宁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深刻领悟到，桓灵初确实拥有把天聊死的特殊技能。
这还让她怎么接话。
桓灵初漫不经心地又补了句：“我并非功成出关。”
沈朝宁一愣：“……这是何意？”
“师妹忘了吗？”桓灵初垂眸望向她，借着摇摆不定的风灯，他长密的睫毛投下剪影，遮挡住其中的神色，“通天塔中，若不是你误破了藏经楼的天河阵，我现下应当尚在闭关。”
提起这个，沈朝宁嘴角略微抽了抽，开始对自己的主动搭话感到后悔，她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底气地敷衍道：“……是我大意了，师兄见谅。”
桓灵初的目光却没有就此离开，他仍注视着她，声音一如既往平波无澜：“我倒忘了问，你那时为何会进通天塔？还凑巧掉进了阵法镇守的后山水牢？”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朝宁不自然地错开眼，不想和桓灵初对视。
事实上她醒来后就一直等着桓灵初来询问她，没想到能拖到现在，他还真是沉得住气。毕竟这事怎么想都透着诡异，一个被放逐到无涯自生自灭的小弟子，竟然一来就破了藏经阁中设下的秘密阵法，很难不让人有所联想。
如果当时不是桓灵初把事情压了下去，又适逢掌门师尊不在，沈朝宁不死也得脱层皮，无论如何难辞其咎。
“我，我本来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无人发现的心法秘诀，谁想到误触了阵眼，这才……”沈朝宁越说声音越低，这话怎么听都像是随口编出来骗人的，更别提眼前这人可是桓灵初，根本瞒不过。
一瞬间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甚至想要不然干脆就破罐破摔，反正也没别的退路可走了，到时候掌门回来，横竖逃不过责罚……
沈朝宁还没决定好该如何应对，桓灵初就先是淡淡地哦了一句，像是默认了她的解释。
沈朝宁反而有些懵，眼睛眨了眨，怔愣愣瞧着对方。
这就……可以了？
桓灵初轻轻弯了下嘴角，眉宇间天生自带的冷冽消散了几分。他移开眼：“有秘密很正常，只要不影响他人安危，没必要去管。”
沈朝宁愣了愣。
这是不打算追究她的意思了？
不过他是从何处看出她“不影响他人安危的”？
凭直觉吗？
藏经阁都被她弄塌了诶。
……话虽口多无槽，但只要结果好可以忽略不计。
沈朝宁暗中松了口气，笑眼弯弯，真情实意道：“多谢师兄。”
说完她忽然想起来，桓灵初的那句“有秘密很正常”或许不仅仅是在说她。
他的身上才是隐藏着最为致命的秘密。
想起这件事，沈朝宁的笑容不觉浅淡了几分。她咬了下唇，正打算换个话题，桓灵初却先开了口。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师妹。”
请教？
这个词用得还真的是……
沈朝宁干笑两声，刚放下的心又稍稍提起：“……不敢当，师兄想问什么？”
桓灵初道：“师妹可曾听说过梧州道人的桃林秘境？”
沈朝宁心头大动，若是此时喝水，怕不是要一口气喷出来。
她忙忙转过头，用最快的速度调整过表情来，尽量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奇询问：“不曾……那是什么？”
难道……
沈朝宁一下想到了很多可能，只觉得心神大慑，通体发寒。
她还记得屠魔秘境里曾见到过桓灵初的洞府，与当初的桃林秘境一般无二，那时她就有所怀疑，不过是不敢多想。
可是现在他却主动把话题摊在了明面上，由不得她继续做缩头乌龟。
桓灵初却是神色未变，漆黑眼眸里不起半分波澜：“百年前梧州道人飞升时留下的空间结界，几年前现世后又消失不见，我曾有幸入内瞻仰过一二，灵气馥郁极其适合修行，故而念念不忘，可惜四下寻觅不得。师妹出身万仞山庄，我以为会有什么线索。”
沈朝宁的心渐渐回落，一瞬间五味杂陈，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这样一讲，就全说得通了，桓灵初洞府的模样之所以和桃林秘境相似，皆是因为他早之前见过。而如今她将满十八，于前世正是与桃林秘境结契的时候。
他不记得。
这就好，这就好……
沈朝宁心情复杂地看了看桓灵初，明明应该是放了心，却不知怎么地仍像有千钧之重压在心头，久久难以平复。她勉为其难露出个笑容：“师兄若是念念不忘，我写信让我阿父多多留意就是，说不定在哪里就遇见了。”
其实很大可能与前世一样，已经被她阿父重金买下来收入囊中。
桓灵初略一颔首：“有劳师妹了。”
沈朝宁无声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趴在栏杆上，举目望向不见尽头的茫茫夜色，自己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
就好像一直小心掩埋的记忆，突然一不留神被人揭开了盖子，溜了出来。
她早不把他当作是阿昭。
桓师兄只是桓师兄。
沈朝宁趴着看风景，不曾注意到落后她半步的桓灵初微垂下眼眸，静静看着她，平素极尽克制的情绪，也只有这时方才隐约流露些许，但片刻就消融到了无边夜色中。
桓灵初收回视线，正打算让沈朝宁早点休息，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眉头轻蹙一下，很快松开。
再抬眸时他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明，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外面风大，阿宁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桓灵初的语气温柔许多，甚至用了从未用过的称呼。
沈朝宁瞪大了眼睛，一时惊悚得险些没站稳。
幸而桓灵初伸手及时，扶了她一把，将她带向自己。在两人贴近时，桓灵初稍侧了下头，轻轻在她耳边讲了句话，沈朝宁微怔，反应同样迅捷，转瞬之间就换了副神情。
她打了个呵欠，很配合地点点头：“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困了呢，桓哥哥也早点休息，明早起来记得喊我。”
她喊人喊得极其顺口，桓灵初面不改色地应下，摸摸她脑袋：“好，明早我去叫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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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