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二人作何反应,她先抢先一步矮了矮身。
用一种明明不情愿,却又礼数标准的姿态跟两人拜见。
“我叫罗瑚,早就听故人提起过您二位,今日可算找到机会来拜会,让姐姐们见笑了。”
陆晚娇眉心一舒,逐渐回过味来,也不计较她口中这“故人”是哪一位,只侧目瞄了一眼穆檀眉,见她没反应,就先开了口。
“罗小姐不必多礼,你如今身份不同,理应我们来迁就。”
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罗瑚却不在意这些,反而不满她的分生。
她就不信陆晚娇为人表姐,怎会不知晓麟郎跟自己的关系,既然知道,又怎能如此铁面无情!
明知道被迫嫁入天家非她所愿,这陆家表姐同为女子,却连一丝怜悯之情,都不愿意施舍吗?
罗瑚气红了脸,到底顾忌着卫允麟,没当场把话顶回去。
她运了运气,缓下来道:“也许在陆表姐心里,那劳什子三皇子妃是顶尊贵的天赐良缘,可我早已心有所——”
陆晚娇没想到她连这话都敢说,比从前的自己还要骄纵,赶紧打断她。
“听闻三殿下龙章凤姿,深得圣心,是以圣上一直想替他寻一位妥帖的知心人做皇子妃,这些年来三殿下一直形单影只,如今总算等来了罗小姐这样的天作之合,实在让人艳羡。”
罗瑚表情一皱,“陆表姐没听我说得?我心里对那三皇子并不稀罕。”
陆晚娇听她越发不像话,且竟敢顺着卫允麟称呼她为表姐,忙正色道:“罗小姐的心事自有家中长辈倾诉,我等不便置喙。”
什么意思?自己都叫她表姐了,自是真心实意与她结交,是想把她当作自家姐妹的!
罗瑚瞬间委屈下来,陆晚娇肃穆着脸吓不倒她,可她这一副仿佛自己是什么路边野狗,生怕沾染上就甩不开的冷漠态度,却让她烦乱起来。
“我不管。”
她干脆调转矛头,执拗地看着穆檀眉。
“嫂嫂还说小穆解元是最明事理之人,让我有什么烦忧,尽可向你请教,你一定会帮我解答的,可——”
她目光直勾勾停在穆檀眉的脸上,挖空心思却没能从中探出一丝情绪。
罗瑚鼓着嘴,“可依我看,是她识错人了,小穆解元虽有学问,却同那些整日在伦理儒学中浸淫的老学究一样迂腐,根本就忘了同为女子的苦楚!”
陆晚娇诧异地掩了掩嘴,没成想自己惹怒了她,这罗家小姐却不冲她发火,反而迁怒到穆檀眉头上。
这算什么道理?
担心她惹眉儿生气,陆晚娇眉心一拧,原先预备着息事宁人的打算就被迫歇了,待要说句重话叫人收敛。
谁知穆檀眉却比她还压不住气,竟是当即发了火,将茶盏一推。
她这一下没收住劲,那杯盖在茶海上翻滚两圈,居然碎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刺响。
陆晚娇瞥见台下的罗小姐脸色一白,心里的诧异不比她小。
她挽了袖子,将那残片小心地捡了起来,搁在一边,暗想眉儿这是什么盘算?
怎着还得唱白脸?
可她一向与穆檀眉默契,将脸色一缓,就温声劝慰:“罗小姐年纪尚轻,你跟她动什么气?”
穆檀眉似笑非笑,不为所动,“非是我有意与她计较,实乃罗小姐不愿意放过我。”
“唉,你也知她家中娇惯,难免单纯,即使有哪里不明白的,你且慢慢教她就是,我瞧着罗小姐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陆晚娇放轻嗓音。
“姐姐。”
穆檀眉打断她,面上的温度却更转冷两分,“罗小姐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这头不通,陆晚娇为难地叹气,调头去劝台下的那一位,“家妹性子倔强,今日……想来是不成了,烦请罗小姐莫要见怪。”
话没说上两句,先吃了人家一顿脸色,这下更是要关门送客!
罗瑚憋屈得脸红,没成想这号称文曲星转世的女解元,居然是这么个小气性子,竟是当面落了自己脸面。
她一咬牙,鼻中就有些泛酸,也不顾在家时是如何答应兄嫂的了,当即戳破道:“我哪里惹了你,随你打骂就是了!凭什么二话不说就撵我走?”
罗瑚心里委屈,眼泪比话音落下得还快,心想自己孤注一掷,怎么能就这么无功而返,干脆提起裙摆,三两下冲上台子赖坐在穆檀眉对面,张嘴就是埋怨。
“父亲母亲都夸你好,哥哥也说你为人开明,我才心存希望,费尽了功夫跟来京城的,就指着你能理解我,搭救我一把呢!”
她气坏了,收不住话道:“谁知道小穆解元不仅不是救命稻草,还忍心看着我陷于水深火热呢!”
陆晚娇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罗家小姐被娇宠成这样,稍不顺意,就逮人便咬。
她拧眉忍不住斥道:“这话听着好没道理!眉儿纵是和贵府有几分交情,可与罗小姐尚是素未谋面,罗小姐的心事如何就成了她的责任?”
说着肃正了脸色,含怒道:“退一万步讲,她虽同为女子,却大小是个官身,又有举人功名,有别于你我白丁,岂有被你欺压的道理?
“不过是不愿计较罢了。”陆晚娇冷了声,“罗小姐若真想任意驱使她,不妨等来日聘入天家,正经做了宗妇,再来仗势欺人吧!不送!”
罗瑚的脸色一阵差过一阵,中间几次试图反驳,却没找到机会。
直到听见最后又提起什么三皇子妃,张了张嘴,差点没恶心地吐出来。
一时气得口不择言,“可笑!我同小穆解元讲话,陆姐姐何必一句不落地顶回来?难道陆姐姐不仅在自家威风,在这宅子里也说了算吗?”
她说者无心,却恰踩在陆晚娇的禁忌上。
罗瑚见她突然落败,唇色都褪得发白,心里反而有点慌,虽摸不清头脑,却也没了吵架的兴致,抢过桌上的茶愤然闷了,还要再同穆檀眉磨叨。
“胡闹。”
陆晚娇低着眼眸,轻轻斥道。
罗瑚一愣,松开强自抓着得穆檀眉的手,慢了半拍扭过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陆晚娇确实在说话,她明媚的面容上染了些许迷茫,盯着自己的眸中倒是带着某种感同身受,致使她又情不自禁地问:“为什么要胡闹,罗小姐?”
罗瑚眼睫连眨几下,脸颊一红,不情愿地坐回身子,嘴上嘟囔。
“什么胡闹,我听不——”
“非得装作脾气不好的跋扈样子。”陆晚娇却没计较,笑了笑,“我从前也用这样的法子。”
这下罗瑚不说话了。
她眼神逃避了会儿,才没忍住,“后来呢?可还管用?”
陆晚娇摇摇头,“这是蠢招。”
面前的小姑娘因为她的一句否认被击碎了寄望,陆晚娇望着那双飞快黯淡下去的眸光,隐约明白过来穆檀眉为何要激她。
摆脱麻烦固然简单,可若放任这姑娘抱着这自作聪明的假性情,真手段,嫁进天家去飞蛾扑火……
实在是令人于心不忍。
能搭救,就搭救一把。
她慢慢道:“我栽了无数跟头才知道,许多事能否如愿,并非因为我的态度表现,全赖他们有几分真正在意我的心。”
罗瑚沉默下来,心知陆晚娇口中的“他们”,就是指身边当真能够左右她二人命运的父母兄弟了。
是她忘了。
自己一路上拿捏着至亲对她的疼爱,挟制着所有人顺她所想,满足她的心意,即使偶有不成,也不过是些不值计较的细末小事。
可这一向诸事皆通的好用伎俩,不知从哪天起,却处处碰壁,叫人束手束脚,心烦难受。
她本以为是自己未施全力而已,除此之外,也不敢想象有别的可能。
连那天权御赐的婚书,也只是她实在倒霉,招致了连父兄都无法悖驳的君威,可她自己是从未想过低头的。
如今想来,许是幻梦。
她能索取的终是有尽头。
罗瑚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拉紧了袄裙,她背上的冷汗叫风一吹,浸着一股刺人的寒意,让人的身体不自觉想打摆子。
“伏月,给罗小姐取一件披风来。”穆檀眉道。
守在园子口的丫鬟扬声应下,罗瑚回过神来,红着眼睛握住穆檀眉的手。
“小穆解元,陆姐姐,方才是我不懂事,我,我真是……”
陆晚娇笑道:“你也别自责了,不是你说的吗,她是星宿转世,可不得指点指点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迷经?”
罗瑚语不成调地拼命点头,一会儿就哭得眼鼻皆肿,心里知道自己这御赐的婚约,想必是躲不过去了,可还是忍不住不抱希望地问。
“若是,若是我也出家,哪怕去山上做尼姑,或许能侥幸求得三皇子殿下开恩,替我回转了这门亲事?”
穆檀眉听她挣扎的设想里,把事情转机的唯一关键寄托在三皇子身上,明白罗瑚至少知道了圣旨一下,此事就与罗家的意见再无关系了。
还不算真的糊涂。
可惜……
这桩婚事本身就来由不好,璟帝这当老子的不痛快,哪里还会管儿子死活?
何况皇帝不是父慈子孝的好性子,三皇子也并非当真得宠,不过是货比货得扔,一时的上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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