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管事王妈妈如今见了她，愈发的一板一眼。

“书房重地，夫人送完了饭，还是不要逗留，快些回内院吧。”

卫氏勉强一笑，心有不甘地试探道：“看你说的，我还能不知道老爷公务要紧，不能被人打搅？是因着今日不是休沐，老爷迟迟没回房休息，我心中牵挂这才来看看的。”

王妈妈表情不变，“老爷有客，夫人就别等了。”

“哪就这样金贵的客人，惹得老爷耗心耗神。”卫氏假作抱怨。

王妈妈纹丝不动，嘴上只是道：“夫人不必担心，既是衙门上的同僚，自然是有白日积留的政务，要和老爷商量处理。”

卫氏心里有了数，也不再跟她周旋，装成没能如愿将人引回房里，不情不愿地甩手回了内院。

这些日子，她对陆顶云不全然是从前的温柔小意，三不五时就要小小作闹一番，权当是调剂。

消磨去了最开始因为屈辱不平带来的胆气后，卫氏先还胆战心惊，谁想后面一段时间挨下来，倒是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左不过陆顶云一顿磋磨冷斥，回头还不是要跟她继续维持日子。

从前百般讨好，不也是一样？

卫氏因此愈发信服穆檀眉的话，渐渐从这夫妻争斗中得了趣。

如今再不报那没缘分儿女的指望，心里拿一对亲侄视作子女。

为了这个打算，她也要紧紧皮，替穆檀眉报信！

陆顶云前一刻带了下属回家，后脚卫氏就寻了个借口，让人将消息递进了穆宅里。

穆檀眉正在温书，乍一时听见具体数额，眼底的情绪也沉冷下来。

征集这样多的牛马车具，得连累沿途的子民凭增多少劳役？

看陆顶云偷偷摸摸的行事风格，也不像是能够断然驳回的样子。

她眯了眯眼睛，稍作思忖，整理好姿容就出了门。

还是刘虎赶车，见到自家大人忽然用车，一边手脚利落的套马，一边好奇地问：“大人今日怎么想起去将军府了？”

穆檀眉帮她牵着马，含笑道：“就不兴你家大人嘴馋了，惦记那米蟠记的厨子？”

刘虎眼睛亮了，手上动作加快。

“奴婢快些赶车，回来时说不定还热乎着！”

她性子急，路上马车就比平时颠簸，穆檀眉在里面轻晃着身子写信，下笔却字字稳如磐石。

一时到了辅国将军府前的两尊石狮，穆檀眉才不紧不慢地将信折好，揣进了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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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一角的引鸳亭外，有一小丫鬟快速走来张望了下，袁妈妈便立刻过去听她耳语，眨眼功夫，忍不住高兴地回来。

“老将军，咱们表小姐到了。”

夏远徵正在琢磨一本棋谱，闻声挥了挥手，“叫她进来。”

袁妈妈见自家主子并不意外的样子，心里暗暗讶异，腿上倒不肯耽误地立时动了。

表小姐就在百米外等着，自己过去通传时，还饶有兴致地捏着一支光秃秃的梅枝看，见她过来亲切一笑。

“怎么劳累妈妈亲自跑一趟？”

袁妈妈心里一热，“姑娘体贴奴婢，奴婢却总盼着多见姑娘一面。”

穆檀眉就笑着说：“这一次来是想吃米蟠记的酥糕了，上次走得匆忙，连二舅舅给的方子都没带。”

袁妈妈连连点头，“极是极是，为此老夫人还嗔怪了两句，亲自收着方子就预备姑娘过来！姑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取。”

“多谢妈妈。”

她认真道了谢，看见人影不见，才抬头望了一眼庭中那肚圆高大之人。

她两步并做三步，掏出信作势拍在桌上，“孙女都急坏了，祖父还有闲心琢磨棋谱呢！”

“这便改了！”夏远徵极少见她主动孩视自己，立时作势将棋谱扔远，扶着肚子单手将信展开，笑看起来，“什么事这么着急，连你这孩子都坐不住——”

他打趣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如炬地凝在信上，半晌才重重一叹。

“也不知丁右侍郎知不知道。”

“孙女正是因此而来。”穆檀眉正色道：“只是我信上所说情况，已经过了礼部递到鸿胪寺桌上，想必丁右侍郎纵然知情，也是无能为力。”

夏远徵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不过是藩国例贡之事，未必要他亲手，也许是下面糊弄隐瞒，最后只需要把呈文往上一交，让侍郎尚书逐级过目就算成了。”

“真是这样就还有救。”

穆檀眉淡道：“礼部主客司一向和陆顶云打得火热，要是丁右侍郎肯跟他们较较劲，这些人就尚且能存三分顾忌，不敢过分施为。”

“区区一方小夷，就要搭上这样多的耕畜，谁能想到呢？”

夏远徵再次长叹，“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只亲笔送信给丁淳亭，咱们就尽人事，听天命。”

穆檀眉本也不抱希望，心知这不是她一个小小举人，能够妄图动摇的损弊。

可礼部还有丁右侍郎在，她就应当试试。

“知道祖父是想保护孙女，可这信还是原封送去，不要代笔为好，丁右侍郎了解孙女身世，又怎会猜不出这消息出在哪里？”

夏远徵大手一挥，“行了，纵是别人心知肚明，却也是想得到抓不到，你往后注定要入朝为官，哪里能在旁人手中落下这种字证把柄。”

他说着开始拿笔，“有祖父在，将军府注定不敢上进，就应该全力托举你。”

穆檀眉怔忪，心中有所触动。

她不再坚持，沉默地接过砚台坐在一边，“那我替祖父研墨。”

一日后，闫晴带着儿媳夏家大夫人，再去了丁府赏花。

穆檀眉在家里耐心等了几天，直到她慢慢地整理完备书箱，也没等来将军府的消息，就知道此事想来无果了。

她心里重重叹一声可惜。

转而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案前的一篇策论中，明日一早，她就要入国子监听学了。

窗外传来轻巧地扣击声，等她抬起头，陆晚娇已经熟练地支起窗户，从外面身姿俏丽的探进头来。

“眉儿，你怎么还有心情做题，我都要紧张死了！”

穆檀眉放下纸，往圈椅上一靠，“姐姐都替我急过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晚娇风风火火绕进门来，搬过椅子坐到她身边，歪头盯她的脸，半晌遗憾道。

“你倒是冷静，我昨晚却一夜没睡，总想着你去监学的情形，好容易睡着了片刻，又做了噩梦，梦见你被同窗欺负排挤，不到寅时就吓醒了！”

穆檀眉蹙蹙眉，“你担心的不无道理，国子监虽是我朝的最高学府，但我是个女子，谁知道会不会遇上几个见识粗鄙些的，歧视我的标新立异。”

陆晚娇叹气不迭，“可不是嘛。”

“若真撞上这种人。”穆檀眉屈指支撑着下巴，认真地思索道：“我是该设计他一把，将人直接赶出学院，还是让刘书半夜蹲在道上，套了麻袋往死里打？要不干脆——”

“别！”

陆晚娇一把攥住她的手，“你可是要当状元的！跟这些小人较劲无妨，可万一败露，岂不是连累了自己前程？”

穆檀眉眼里全是笑，抽回手道：“那我遇事就回来跟你商量。”

陆晚娇知道她在折腾自己，顾不上生气跺脚，苦口婆心地继续唠叨，“当然要跟我商量，不过也不能忍着，实在不行我就回去逼着卫氏和他帮忙。”

穆檀眉听她一番话里瞻前顾后，惊疑不定的，甚至咬牙提到陆顶云，知道她这是一味担心自己，彻底豁出去了。

她轻叹，推着陆晚娇一道出门。

“知道了，记住了，我会爱惜自己的。”

嘴上保证好了，心里却道真打算叫别人倒霉，也不该用那些儿戏手段，更不会选择报复回去……

应当是提前预防。

陆晚娇清楚她的性子，听见承诺，总算放下了七八分的心，偏头看见穆檀眉神色泰然的姣好面容，想起她虽是女子，也要依从规定宿在学里，逢休沐才能回家见面，就不舍地盈了泪眼。

陆晚娇嗓子里轻轻地滚动了两声哽咽，没事人似的抬起脸，直冲着她笑。

“我弄了好一桌吃得，还让刘书去买了两尾没鳞的黄骨鱼来，用辣子呛了很是入味，你别嫌腥气，好歹补补营养。”

穆檀眉哭笑不得，心想比起自己，陆晚娇才让人担心呢。

等从国子监休沐回来，有了空闲，再好好替她把关，辨一眼她跟季稳元那私下盘算的买卖，究竟可不可行好了。

马上分别，陆晚娇只觉难舍难分，晚膳上一个闲人没叫，陪着穆檀眉捡着些精细滋养的菜肴，临阵磨枪补了个遍，这才放她回去休息。

穆檀眉一路上吹着风散步消食，经过白喑的院子时，见里面隐约泛着烛光，心里暗道这是何时回来了？

直至走近正院，远远瞧见伏月提着灯笼，在院门前张望着等她。

穆檀眉突然顿住，迟疑了一瞬，调头走了。

根本不消耗费多少时间，因眼前这院子紧毗着她的正院，穆檀眉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地方，她目光落在门环上，没带犹豫地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