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 133 章

竖日,依旧是祭酒晨课。

穆檀眉驾轻就熟地占了好位子,心满意足地盯着刘舟后从眼皮子下款款撤走,这才顾得上自己的同窗好友。

“一会儿可是王博士讲学?”

王为敦看她精神奕奕,语气迟缓了一下,“想是你还不知道?前两日监学里调动了人事,王吉王博士只需担着率性堂的午课,不必再兼顾咱们正义堂了。”

语毕,连程谷都悄然看了一眼她的脸色。

穆檀眉倒是神色不改,“本想着今日就去寻王博士请教,可惜计划不比变化。”

王为敦有点不忍,试图安慰她,“你学问好,纵是一时失了王博士,往后定然还有名师的赏识。”

程谷立刻帮腔,“可不,堂堂国子监难道还挑不出一个比王吉开明的老师?”

穆檀眉扭头看他,忽地一笑。

“王博士是古朴些,不过谁说我就要放弃这么一位攻于《春秋》的名师了?”

身旁两人懵了一懵,还是王为敦更了解她些,率先反应过来。

“难道你要追到率性堂去?”

程谷迟疑道:“你虽是女文曲,可咱们初入监学,想要立时连升两级到率性堂去,实非一日之功啊……”

穆檀眉扬扬眉,也不回他,一味往食堂走。

落在后面的二人迟滞片刻,还未想明白,忽而看见穆檀眉回头笑着催促:“下午还有骑射,你们不怕耽误了吃饭,到时饿得腿软?”

王为敦脸红着匆忙跟上了。

许是因为她的这句玩笑话,激起了争心,三个人连午食里寡淡无味的笋鸡脯,都吃得别有滋味。

待歇上片刻,下午的课上果然就没了王吉的身影。

新来传习的博士同样进士出身,性情倒是比王吉洒脱明朗,可惜唯经义道上却也稍显不拘细行。

这并非有哪里不好,只是对如今的穆檀眉而言,她所迫切的正是对本经《春秋》的精细钻研,深刻洞鉴。

出于王吉授业的急求,使穆檀眉不再继续不紧不慢地适应监学,转而全心扑在了对考拔的应对准备上。

这一堂骑射布置在了午课之后。

国子监的分级考核不单纯是分科经义,就如骑射也是包含在内的。

恰巧穆檀眉的骑术马马虎虎,步射更是不久前随着姐姐,向隔壁的李迎征新近请教习得的。

至于骑射,基本是惨不忍睹。

身在初级堂的好处在这时就显现出来,除了堂上绝大多数弓马娴熟的子弟,总有四五个和穆檀眉一样,因为出身相对低微,家资相对贫瘠等不可知缘故,以至于闹出笑话的监生。

轮到穆檀眉拉弓射靶时,前面却有一人闷声摔下马来。

四周立时引起了阵阵笑声。

穆檀眉本来屏气凝神,被这动静一闹,吓得手上一哆嗦,本就力竭的手臂顿时筛糠似的抖动起来,那弓就不受控制地朝她脸上翻转——

穆檀眉眼皮一跳,正想甩脱,不想弓稍处霎那间被一只牢不可撼的手掌,紧紧握稳下来!

“多谢!”

她连忙松一口气,将弓背回肩上,翻身下马再郑重道谢。

谁成想一抬眼,看见的这位好心同窗不是别人,竟是前日里才和王为敦暗下非议过的甘楹!

饶是穆檀眉脸皮不薄,对上甘楹的眼神时也是沉默一瞬。

她紧接着不着痕迹地揖礼谢道:“甘学兄好快的反应,这次多亏了甘兄救我!”

甘楹看了她一会儿,半天没有反应,哼了一声勒转马头,朝着射场另一头去了。

穆檀眉不尴不尬地摸了摸箭袋,又想起来去关注下前头同样出了丑的倒霉蛋。

这位倒也不是别人,而是之前替她稍送过褐衫的方学兄。

“方学兄可伤到了哪里?”

对方一脸窘迫地摆摆手,也不知是嫌丢脸,还是摔得重了缓不过来,一时说不出话。

反而是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的王为敦,代为揣测道:“虽是平地坠马,到底不应忽视,还是等我告知周堂长一声,带你去药房看一看吧?”

方兄涨红着脸兀自挣扎了一二,耐不住身上疼痛,颓然点了点头。

穆檀眉自然把转告之事接替过来。

找到周行时,对方正被正义堂内的同窗给围了个里外三层,不时还响起叫好声。

穆檀眉嘴上两句“劳驾”,仗着自己是个“闻风避丧”的身份,不客气地挤了进去——

原来是周行在与甘楹比试。

穆檀眉视线望向远处的立靶,毕竟不是武夫,谈不上什么一步穿杨,百发百中,但能把这么远的箭靶舍得刺猬一般,难怪能引起众人围观。

她见周行摇晃手臂又要引弓,赶紧上前叫住他。

“……因此王学兄带他去了药房,今日需告假了。”

周行眉心一皱,“我知道了,等用过晚膳,我寻个空档过去看看他。”

穆檀眉把话带到,脚下转了个方向,刚想回去练练拉弓,岂料甘楹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去处。

她当即含笑迎了上去,“没想到甘学兄有这样的马背功夫,不知是师从何等高人?”

“家学。”甘楹显然没跟她客套的意思,不冷不热地突而道:“小穆解元既然无事,何不跟我一起寻个空处休息?”

穆檀眉心里狐疑一瞬,继而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请。”

所谓的空处,其实不过是在一片清净地方略站一站,幸而甘楹不是个很有耐心的性子,很快开了口。

“小穆解元这么亲厚周节孝,是也想进六部历事?”

穆檀眉一怔,“节孝?可是周兄的字?”

甘楹嗤了一声,也不跟她周旋,开门见山道:“你不愿说,不提就是了,总归历不历事都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无关。”

穆檀眉神色不改,虚心问他,“甘兄是个豁达之人,不知为何与周兄有些不睦?”

“道不同,不必为伍罢了。”

甘楹却没遮掩,但也不愿多谈,只是话锋一变,“比起别的,我倒是觉得小穆解元你,还真是一个慎独之人。”

穆檀眉心下冷淡,表面犹自道:“我入监学不久,甘学兄会了解我?”

旁边的人这下侧了目,似乎是在她脸上逡巡了少顷,继而又是一声轻嗤。

“听说过。”

穆檀眉仍是笑模样,“只是听说过,无异于系风捕影,等传到甘学兄你的耳中,想来早已偏颇到不知哪处了,我在乾封府考府试时,那里还有人讹传过我是阎罗转世。”

甘楹像是被逗笑了,眼里突然多了点兴味,很是笃定地抱着手臂,“说起来,咱们也不算生人——

“我跟你那被拆散了缘分的未婚夫婿,是表兄弟。”

穆檀眉的脸色冷了下来。

“甘兄慎言。”

她语调生冷地警告道:“我早已立誓,一日功名无果,愧对圣主恩泽,就绝不思及终身之事!且,退一万步说,但凡婚姻大事,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家母捐生殉国,早已不在世间,试问还有谁人能够定我婚约?

“如非甘兄是有意毁我清誉,那便是中了邪,满嘴的鬼话连篇了!”

甘楹几近愕然,反应过来后拂袖而去,末了,怒极反笑地快步至她身前。

“真是一张巧嘴。管你认还是不认,我就一句好话放在这,你嘴里那鬼扯的好夫婿,可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跟你相认呢!”

扔下这话,甘楹甚至等不及,直接从不远处的同窗手里强借了一匹马,眨眼间看不见了身影。

穆檀眉掐了掐手心,好容易忍住胸口涌上的恶心。

国子监里人多眼杂,出入受限,以至于她落下疏忽,居然连甘家与越国公府是姻亲都不知情。

这一晚上,穆檀眉燃了彻夜的灯烛,苦读至天明。

次日,同住在准字号的王盛需梳洗完毕,正纳闷自家幺弟怎么没来叫门,不想才支起窗,却见到王为敦时不时含蓄微笑,陪着一个泰然气度的姑娘家话闲。

他一拍大腿,惊喜道:“穆姑娘!你今天怎的有空过来?正好,咱们四个一道去学堂里吧!”

穆檀眉笑吟吟跟他打过招呼,语气十分自然,“我尝试早起了几日,发现实在坚持不住,决定以后就跟你们一样上学。”

王盛需越听越对脾气,乐得连连点头,“这就对了,你原来那样虽然刻苦,殊不知是在损耗身子,按我娘的话说,等十几年后就知道久亏难补了。”

穆檀眉紧了紧身上的书箱,和几人一起,含笑跨出了院门。

-

“爹,咱们村后面那山头,为什么叫回石口啊?”

年轻的樵夫站在土丘上向后眺望着,那里是一座岩壁奇斜的小山,山上光秃秃的,看不见几棵树,从前他们爷俩还去那山上砍柴,这几年也不爱去了,宁肯改道几十里绕去别处,总比忙活一日,白白浪费了粮食要强。

他爹回头看了一眼,挤了挤眼睛,结巴着道:“回,回你不懂什么意思?就是鞑子走进,进去了也得绕,绕迷了路!你小子,空有一身傻力气,就是不长脑子!”

樵夫一见他爹这暴脾气,不点就着,骂起人来口条都顺溜了,悻悻不敢再说话,干脆埋头赶路。

谁知道他这鹌鹑装了也是白装,前头的癞子头老汉越骂越来气。

“上个月关内的差爷来村里训话,临走时看你大堂哥会算术,说他有悟性,就把人带走吃衙门月钱去了,再看看你,都是一家子,怎么你就不中用?”

老实儿子闷声听完了训,忍不住纠正他爹。

“那不叫训话,叫宣教……”

话没说完,头上先挨了一下子,“你这么明白!你怎么不去!连你婶娘都知道,跟着同知老爷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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