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晚娇的亲事在即,她却浑然不知内情,乍得了信,自是急于借添妆之名过府打探的。”
她能赶在这个时候进京,秋闱一事,理当是无望了。
陆顶云悠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问:“她在哪里落脚的?”
陆妈妈讪讪然,“说是在缠藤巷子……”
陆顶云将脸一拉,气得脸都绿了,也顾不上奚落穆檀眉像只无头苍蝇,一味地心疼起自己被迫交还回去的那老些宅子铺子。
陆妈妈赶忙转移话头,“想必穆小姐明日就要上门了?”
“她来就来。”
陆顶云不耐烦地打断了,“事已至此,她也不过空嚎两句丧,区区一个秀才,还真有什么回天之力不成?明日让卫氏打发她就是了。”
至于陆晚娇的人,自然是见不着的!
“是。”
陆顶云疲惫地揉揉肩膀,仍被今日早朝时,圣上突然颁下的一道旨意搅得头疼。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太后寿宴起,各皇子们接连形成了一潭蠢蠢欲动,争相冒头的奇诡形势,陛下为何一意孤行,要将谢隆文调职回京?
是还嫌水不够浑吗?
好在他自己的要紧事胜利在望,如今为了晚娇这桩婚事,一切的一切都得让步,万不可生出丝毫差池……
陆顶云吁出一口浊气,心情稍缓,正待传人更衣,外头忽然听见连番的急禀声,打破了陆府的安静。
“老爷!老爷不好了!”
管事顾不得规矩,连滚带爬地跪倒在了陆顶云脚下,硬着头皮禀报。
“穆小姐来了!”
陆顶云心里咯噔一声,面色不变,摆了摆手。
“不见。”
未递拜帖,又是夜间来访,不见她才是常理。
管事咽了咽口水,“来,来不及了!门房没拦住,让穆小姐闯进来了……”
“一群废物!”陆顶云蹭的站了起来,一时间怒极,将眼前的人一脚踹倒。
非等拦不住了才来禀报!
那姓穆的丫头诡计多端,与陆家哪个仆妇都相熟,怕是随口一诈,就能使唤人给她带路,他连躲起来不见的时间都没有!
陆顶云阴着一张脸,生怕来不及躲避,步履匆匆拐出书房,还没等跨下台阶,就见一个身量纤薄,身姿挺拔的小姑娘,老神在在地立在庭中!
将他堵了个正着。
小姑娘一身红衣,金钗压髻,腰间环佩,见着来人施施然一笑,一幅有心拜访长辈的隆重模样。
陆顶云眉头紧锁,暗自几番计较,才肯迫于无奈的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素面姣好,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盛着清亮的光。
他忽然有些心惊,下意识咬了咬牙去扮那副和蔼模样,有心摸摸对方底细,不料一道钻心刺骨的疼却直冲脑门,害得他不合时宜地“哎呦”一声痛呼出来。
陆顶云彻底黑脸,猜到是因为方才那一阵急怒,攻得他上了火犯了牙疼,到底顾不上丢人,拿手捂着腮止痛。
可惜阵前贸然失态,气势上就落了下风。
若换做旁人,见此刻陆顶云这满身官威之上,偏顶了一张倒霉相,说不定真有些不忍心清算他。
穆檀眉眸色微动,旋即轻咳一声,冲着对方盈然一拜,含了笑关怀道:“一年未见,陆大人身体可还康健?”
你这是明知故问!陆顶云老脸憋红,心知她是在戏弄自己,碍于诸般算计,硬是忍住没将她撵出去,只得从牙缝间挤出一声怪里怪气的笑。
“你倒孝顺,刚到京城就急着来看我。”
庭中的人闻言不慌,笑得不置可否。
陆顶云大愠,实在不愿看她,更不想显得自己跌份,像无知小儿一样与人当庭打嘴仗,就闷着气掉头往书房走。
身后的人落后他两步,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
等到了屋中,更是不用他吩咐,厚着脸皮从容坐下。
陆顶云板了一会儿脸,有心晾她半晌,末了还是在意脸面,着下人进来给她奉了茶,一边琢磨着该如何打发她。
他端起茶,故作淡淡道:“无事不登门,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说吧,这次来是有何要事?”
穆檀眉见他还跟自己装糊涂,顿觉有些荒唐可笑。
她心里哂笑一声,没忙着回答,反而起身踱步,略微瞧了瞧室内景,见书房内的摆设古雅别致,珍奇罕物比比皆是,连案上狮形玉骨的镇纸都是一眼可辨的上上品质。
暗道陆顶云来了京,还真换了个性子,也开始不隐锋芒了。
辛四娘所言不错,陆顶云已非昨日的他。
穆檀眉收回目光,也跟着装傻,绝口不提自己为何逼上门来,干脆一笑。
“是有一件要紧事……我好久不见姐姐,实在是想得紧了,大人,姐姐她人呢?”
陆顶云心里一嗤,面上却显出些许讶然。
“怎么?你还不知道你姐姐在备嫁?”
他说着露出恍然之色,“我忘了你这些日子都在专心准备乡试,想必还未与晚娇通过信吧?”
陆顶云慈和一笑,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还小,不懂姑娘家待嫁的规矩,那都是要关起院门做针线的,尤其你姐姐素来不擅女工,那更是要多费些心思的了。”
穆檀眉适时愕然,仿佛极为不解似的断断续续问他:“怎,怎么连晚娇姐姐也定亲了?”
也?
陆顶云反而一愣,下意识追问:“还有谁定亲了?”
“不就是卫……”她奇怪道,话漏了一半,却自觉失言般急急住了口,转而描补道:“想来是外头的人乱嚼舌头。”
陆顶云先是怔住,紧接着一股极不详的预感,骤然间涌进脑海,他攥着扶手的大掌收紧,顷刻间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沉了脸,“来人!”
被勒令守门的陆妈妈提心吊胆地进来,见室内气氛冷凝,赶忙低下头答应。
“我问你。”
陆顶云脸色越发难看,耐着性子道:“夫人和卫圆儿现在在哪儿?”
“回老爷的话,夫人身子有些乏,先歇下了,至于表小姐,这几日一直替夫人在外巡铺子,今早才病倒了,一整日都未露面。”
陆妈妈意识到不对,声音越来越抖,陆顶云的怒色却彻底掩饰不住,他一言不发得看了穆檀眉一眼,却只在对方身上读出了某种从容不迫,好整以暇。
陆顶云缓缓地瘆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纠缠,霍然朝外走去!
“秘密备轿!”
他只希望还来得及。
京郊一处狭长的巷子里,迎来了一顶颤歪歪的小轿。
一只盈白的手将轿帘一打,随即悄步走出,四下探过无人后,叩响了小院的木门。
藏在屋内的陆蛟猛地睁开了眼,一个激灵爬起来点灯,趿拉着鞋匆忙出去开门。
谁啊?扰人清梦!他嘀咕着骂了几句,动作却丝毫不敢耽搁,生怕是出了事身份暴露。
自打进京,过去在青州的好日子就到了头,那个人不由分说,将他身边的仆妇娘子通通撤走。
纵然他万般不适,也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若非为了不走漏风声,他也不至于连个门房都没有!
陆蛟敢怒不敢言,阴着脸将眼睛凑到门缝,悄无声息地往外看去——
下一秒,他愣住了。
一个白润柔弱的小娇娘,乘着夜色孤零零地站在他门外,许是路上颠簸,惹得她鬓发濡湿,面颊绯红。
陆蛟的疑心渐消,他窥视了片刻,心底的防线有些松动。
眨眼的功夫,门开了。
少女倏地抬起了头,旋即又含羞带怯地微微垂下,声音有些发抖。
“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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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斛巷陆府,陆妈妈满头大汗得跟在穆檀眉身边,见她脚步轻盈,行动匆匆,心知这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她不敢拦,更拦不住。
老爷还没来得及吩咐,就慌忙出了府,定是“那边”出了乱子,听着似乎还牵扯到了卫家表小姐。
如此一来,她更不敢自作主张,去给夫人报信。
她正暗暗叫苦,身前的人竟忽然驻足。
陆妈妈慌忙也站住脚,心里搜肠刮肚地寻思着该如何劝,抬起头却撞上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在居高临下地,毫无情绪地逼视着她,叫人不敢擅动。
“陆妈妈。”
陆妈妈回神,定定神忙答应。
穆檀眉嘴角上勾,堂而皇之得吩咐她,“我过府来聚,还没来得及拜见夫人,实在是不像话,还得劳动陆妈妈替我跑这一趟通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夫人那么大的醋性,让她知道了蛟哥儿的事儿还得了?
陆妈妈额头上滴下了汗,她不自觉堆着笑,想敷衍过去,“话虽如此,可小姐有所不知啊,夫人今日身子不虞,早上就没起来,卧床养着呢!
“竟是这样……”
她刚想松气,却听穆檀眉话锋一转,担忧地蹙眉,“既然如此,我身为小辈更该前去探望了。”
陆妈妈自知说错了话,忙陪着笑脸道:“奴婢知道眉小姐向来体贴,但这会儿天色已晚,夫人已经歇下了,不如请小姐先坐坐,奴婢去问问情况,若是夫人醒了……”
穆檀眉面色一整,“就这么办吧。”
陆妈妈噎住,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却没去正院,而是紧赶慢赶地去了小门上,找着个长随吩咐了几句去给老爷传口信,又紧张地往回赶。
谁想等赶回书房,屋里却房门紧闭,早已不见了穆檀眉的踪影。
陆妈妈气得捶腿,“坏了,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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