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檀眉冷笑,再看司延槿就觉得有些愧疚,到底是替她受了无妄之灾。
她身份不便,只能远远冲他矮身行礼,以表感谢。
司延槿一愣,眸中透出一抹笑来。
真相大白,陆顶云雷厉风行一通指挥,将众犯押入大牢候审,又命人连夜将卢荆缉拿归案,这才在百姓的欢呼下打道回府。
穆檀眉坐在马车里,见陆顶云越发作出巍然持重,大义凛然之态,一阵好笑。
过了一旬,瑞日烘云,喜鹊报信的好日子,秋闱放榜了。
穆檀眉今日休沐,好容易躲懒一会儿,窗外就响起了陆晚娇的声音。
“眉儿,眉儿,大事不好了!”
把穆檀眉吓得一激灵,一个骨碌爬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陆晚娇坐在床幔外,愤愤不平道:“怪了怪了,真是天上下红雨,怎么什么人都成了天降文曲星!你猜今科的解元是谁?”
穆檀眉心里一动,“是司延槿?”
除他之外也无人能让陆晚娇如此生气了,今晨五更天,陆晚娇就特意遣了婆子去看榜,本想等个大笑话,谁知等来了解元老爷。
她有些同情陆晚娇了,谁知等她穿戴齐整出了里间,正正迎上陆晚娇烂漫的笑脸。
“眉儿,你也快去考个解元回来,这样我便谁也不羡慕了!”
穆檀眉叹气,无奈哄道:“知道啦,考,都考。”
自从她买了宅子,陆晚娇许是知道姐妹二人朝夕相处的日子渐少,愿意与她重归于好了。
放榜次日,陆顶云身为座师,于府内以鹿鸣宴照例宴请新科举子,穆檀眉因任官职,也需作陪。
昨日陆晚娇知道司延槿要来,便在陆顶云卫氏夫妇面前半真半假的闹了一整夜,逼得陆顶云无法,竟破例允许她在侧间珠帘后偷窥一眼。
陆晚娇得了令箭,将其添油加醋一番,扮成了穆檀眉的侍酒丫鬟,低着头光明正大赖在她身边。
穆檀眉官位低坐在角落,新科司解元则名正言顺位列众举子的最前端。
司延槿换了新衣,发髻上别着一根质地温润的玉簪,通身气质愈发矜傲,与初见那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跨前一步,率领众举子拜谢座师,又谦谨地听训,面对陆顶云和主考关教官等人的考校对答如流,言之有物。
穆檀眉第一次生出些羡慕,下了决心。
明年二月的县试她势必下场!
目标一定,时间顿时紧迫起来,这五个月里,她要做的事很多。
穆檀眉说服了家塾先生,将授课时间改为每日的早午休,平时照旧上衙协理青州府的民生琐事,每晚下衙回去再完成课业,温书纠错,在她的建议下,先生又理出了往届童生试的题卷,让她与陆晚娇一道模考。
迁府别居的前一周,穆檀眉再不与陆顶云含糊,借着每日用膳的功夫,将新家所需的添置一一说与他听。
简而言之两个字,要钱。
甭管陆顶云是甩脸色,还是支支吾吾的试图搪塞,穆檀眉全当意会不到。
她不避讳卫氏,将从前陆府众人刻意避而不谈的,关于她爹娘的那些旧闻时不时重提一二,陆顶云不料
她竟转了佛爷性子,变得不管不顾,可碍于卫氏在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他虽然恼怒,却不敢表现出来。
陆顶云含糊道:“你如今既要分府别居,我与你母亲这些年为你攒下的嫁妆,理应一并给你,只可惜你亲爹当年遭了战乱,穆家家资多半遗落在外,我拼了命,也仅保留下十之一二……”
卫氏嫁来的晚,闻言吃了一惊就要起身。
“老爷!咱们什么时候给眉丫头攒了嫁……”她的嫁妆岂能便宜外人,都要留给她未出世的孩儿们!
陆顶云就怕她闹,赶忙故作柔情,按着她重新坐下。
“你急什么,如今眉丫头有了大出息,咱们这仨瓜俩枣,往后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咱们不过是尽尽父母心罢了!”
穆檀眉心里哧了一声,果然是张厚脸皮。
那也不行!卫氏听得稀里糊涂,心里却不糊涂,着急老爷还没说明白这钱是谁出呢?
陆晚娇一向跟穆檀眉一条心,此时见她老子说了句人话,反倒看陆顶云顺眼多了,赶紧点头帮腔。
“爹说的是,眉儿自己在外面不容易,爹除了嫁妆合该多贴补她些银子花用才好!”
败家子!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
陆顶云不虞按下葫芦浮起瓢,气得嘴角一抽骂道:“长辈自有打算,你就别瞎操心了,大姑娘家的聊嫁妆,也不怕人家笑话?”
“只兴州官放火……”陆晚娇嘟囔。
“晚娇这话可不对。”卫氏勉强一笑,“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家开销大,每年刨去寻常花费,人情打点的,根本剩不下几两银。”
以往她此类抱怨,陆顶云总觉小家子气,今次却觉得格外入耳。
穆家与他家情况迥异,当年遗留下的家产,这些年钱生着钱哄陆府花销,怎还舍得往外吐?
陆顶云目光闪烁,耳边卫氏犹在抱怨,对面的正主却慢吞吞饮着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他天人交战了许久,终是权衡出利弊,咬牙道:“我有话与檀眉说,你们先退下吧。”
卫氏愣住,看着陆顶云难看的脸色,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是。”
总算松口了。
穆檀眉拍干净手,将点心碟子一推,拿帕子沾沾唇,才起了身一笑。
“父亲莫怪,实在是女儿即将离家,心中不安,才请父亲帮忙的。”
陆顶云哼哼两声,意有所指道:“果真女儿外道,还不等长大成人,先想着家财外搬了。”
“父亲慎言,我不过是想攥着自己那一份罢了。”
果真是外来的白眼狼,养不熟!陆顶云有心骂她两句,又顾忌不是亲女,只能生闷气。
“该是你的一分也短不了,你也不必整日惦记,有这份心思不如放在孝顺长辈上……”
穆檀眉笑盈盈的截住话头,“日后女儿还要给您养老送终呢。”
听得陆顶云一堵,想起心中顾虑,他泄气地摆摆手让穆檀眉让到一边,自己关好门窗,将六仙桌上几人吃剩的碗碟悉数端走。
随后一狠心,居然钻进桌下一阵摸索,不知打开了什么机关,才重新爬了出来。
他干咳一声,猛地将桌面抬起,一个半臂深的坑洞就漏了出来!
陆顶云将盖在坑洞上的绒布掀开,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了许多物什,为了节省空间,大把的钥匙串成串,随意的和几大摞田屋地契扔在一起。
穆檀眉倒抽一口冷气,大感意外,扭头见他钻得一身狼狈,不由啧啧称奇。
这是玩灯下黑呢?
本以为陆顶云把她的家底藏在什么九曲十八弯之地,谁知道就在她们日日用饭的六仙桌里!
难怪方才在众人面前绕弯子,是为了防着枕边人知道他的底细吧。
穆檀眉对陆顶云的品性又有了一层新认知,免不了有些看不起,心中忽地升起一丝狐疑。
她不过稍施压力,陆顶云怎么就肯将藏在窝里的干粮拱手让人了?
不像他的风格。
陆顶云喘匀了气,强忍不舍道:“你爹的遗物都在这里了,你既然跟我讨要,想必穆家的资产单子仍在你手里,缺与不缺你一点便知!”
资产单子?穆檀眉愣住,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东西?
面上却没露怯,装模作样的道了谢,一边上前装作翻看清点,一边快速搜刮着记忆。
她确实没见过什么家产单子,但却想起了一个人。
穆家灭门时,是奶娘年氏带着她逃出来的,之后幼时的她只身在陆家一住十二年,这位奶娘却是踪影全无。
如今一想,太不合理。
穆檀眉决定试探一番,语气低落道:“这么多年过去,纵然拿回家产,亦是物是人非,也不知奶娘去了哪里,是否还在人间……”
“你是说,年妈妈?”陆顶云颇为意外,随口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是夏家的家生奴婢,穆家一没,她自然是回辅国将军府去了。”
每当谈到钱和当年旧事时,他始终神态紧绷三缄其口,此刻提起年氏,他反倒十分放松了,如此可见,年氏下落应当不与他相关。
年氏既撇下她,早早回了外祖家,想必穆家的家产单子和她娘留下的嫁妆,确实是被年氏带走了。
穆檀眉作欣慰状,“她毕竟喂养我一场,知道她的下落我也放心了……既然父亲体恤,我又岂有信不过的?只不过我力气小,还请父亲想个辙,帮忙搬走这些死物。”
陆顶云心如刀绞,事已至此,只想尽快打发了她走,咬着牙应了。
很快陆顶云忍痛割爱,将惯用的黄檀六仙桌送与二小姐的消息就飞遍了知州府的每个角落。
卫氏误以为他口中的嫁妆,不过是张名贵桌子,顿时心情大好,晚间依偎在陆顶云怀中,小意道:“老爷对认养的闺女都这么舍得,果真是慈父之心啊……”
气得陆顶云连夜搬去了书房。
穆檀眉听到这八卦时,正与陆晚娇隔着门道别,陆晚娇近人情怯,不肯开门见她只是躲着哭,直到听见这消息才破涕为笑。
开了门,她扑进穆檀眉怀里,喃喃不舍道:“你可不能忘了我,远了我,要时常邀请我去你府上住,等你考中状元,当了大官,记得救救我……”
后几个字声音极轻,几不可闻了。
穆檀眉对她的话向来是无有不应的,催促半天,见她始终不肯重复,甚至又把自己关回了屋,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次日休沐,天微微亮,穆檀眉已到了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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