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二进院子位置很不错,离青州城最中心的知州府才三条街远,沿着门前街走到头就坐落着青州府学。
得知自己买了个学区房,穆檀眉对流水般花出去的一千五百两银子也不心疼了。
她走到新漆的朱红大门前,轻轻一叩,很快一个老汉将脑袋伸了出来。
门房老刘见是她,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大人总算来了,快请进吧,屋里都收拾好了。”
穆檀眉点点头,塞给他一角碎银,以示嘉奖。
“辛苦了老刘,你去叫上其他人在正院等着,我认认人。”
“诶,诶!”
老刘不善言谈,行了一礼开心的去叫人了,穆檀眉则步履缓慢地参观起来。
这段时间她公务繁忙,陆晚娇就主动包揽了宅子的一切准备,房梁门窗的翻新清扫,家具添置,乃至院中种几颗草,种哪些花都耗了心思布置。
穆檀眉绕过影壁,见观音竹下一处浅池里,数尾金鲤绕着太湖石悠哉的游曳,心里雀跃不已。
许久她才平静下来,脸上带笑的进了正院。
十余个男女老少站成两排候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齐呼见过大人。
穆檀眉草草点头,听这称呼便知道陆晚娇早给他们做了员工培训,她不愿意用陆府旧人,陆晚娇便背着陆顶云夫妻两个找来牙行,把人全换成了生面孔。
“你们都说说各自什么情况吧?”
互相熟悉熟悉,省得日后两眼一抹黑,用人不顺。
一个三十来岁的干净婆子率先冒头,“回大人的话,奴婢夫家姓朱,今年三十一岁了,因去岁死了丈夫,被婆家卖进了牙行,如今幸被陆小姐挑中来做管事。”
穆檀眉见她胆大沉稳,唯独名字刺耳,便突然问:“你本姓是什么?”
婆子一怔,“奴婢本姓吕。”
穆檀眉点头,“好,吕妈妈,日后就靠你帮我打理宅子了。”
吕妈妈意会过来,忙跪下磕头,“多谢大人,奴婢必当尽心尽力!”
穆檀眉道了声好,又问:“你可有子女?”
“奴婢有一儿一女,女儿早些年闹饥荒时,就被婆母做主卖给了人伢子,至今不知去向……儿子刚满五岁,被婆母死死扣在身边,常年见不着面,早已不认识奴婢了……”吕妈妈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随后狠下心,“奴婢已想通了,权当没有这个儿子,往后一心一意伺候主子!”
果真是个苦命人,穆檀眉深深一叹,明白过来为什么陆晚娇会选中她。
可怜她是一方面,更因为她历经坎坷,仍顽强自救的精神。
陆晚娇看不惯软弱之人。
穆檀眉拍拍她的肩,“你只管安心做事,我自会将你闺女的情况报备官府,留着日后比对。”
她自然也愿意拉她一把,至少给这个绝望的女人留一份希望。
吕妈妈坚毅的目光一瞬间破碎了,随即重新焕出亮光,她强忍眼泪千恩万谢地磕了头,退至一边。
穆檀眉又开始认下一个人,“厨房上是谁?”
戴着粗布头巾的妇人一惊,推搡了一下身侧的门房刘老汉,两个人齐齐上前。
“回禀大人,奴婢,奴婢刘永家的,因擅长红案功夫,被陆小姐点中管着灶上。”
穆檀眉一见这架势,知道二人是两口子,就问:“你们是一家都被买来了?”
门房老刘点头哈腰道:“诶!小的一家六口,都被陆小姐相中了。”
说着将人群里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和三个半大小子推了出来,指着一一说明。
“这是大儿子刘书,今年十六岁了,陆小姐让他日后给您赶车,二儿子刘牛,十四岁了,负责给您跑腿办事,这两个小的是双生子,都是十二岁,闺女叫刘虎,小子叫刘兔,往后一个伺候您穿衣梳头,一个给您通风报信!”
穆檀眉一听这话是陆晚娇的语气,不由无奈一笑,她一个芝麻官,哪用得到这么多人,却也不能辜负了心意。
四个半大孩子站成一排,个个绷着脸严阵以待,穆檀眉觉得有趣,别看老刘老实,人家还知道叫鼠不好听,给孩子改了名字。
再看另外的四个粗使婆子,也都是本分模样,穆檀眉基本满意,不过——
她视线一转,落在剩下的那个脏兮兮的姑娘身上,心里有些好奇。
那姑娘感受到目光,赶忙自报家门,“伏月见过大人,往后就由奴婢伺候您磨墨读书。”
穆檀眉哑然,陆大小姐还找了个人监督她读书?
她缓缓点头,“你会识字?”
伏月低眉顺眼道:“奴婢幼时曾跟着爹爹学过《千字文》和《三字经》,依稀能读写几个字。”
既是开蒙过的姑娘,沦落到卖身这一步,想必家中双亲自然不在了……
穆檀眉惋惜不已,余光看到一旁神色悲戚的吕妈妈,忽地福至心灵。
“伏月,你今年多大了?”
伏月拘谨道:“回大人,十四了。”
年纪倒是合得来,如果日后她与吕妈妈有缘,两个孤家寡人能认下这门亲情,就再好不过了。
穆檀眉虽有此意,却没作声,有些事要双方愿意,水到渠成才是最好。
等她安顿下来,下人们各归其位,丫鬟刘虎才捧着一匣子衣物跑来。
“对了大人,这是秋闱前一位京中的贵人留下的乔迁礼,他还留了口信,说等您搬入新宅后才能亲启。”
小丫鬟说的没头没尾,穆檀眉却一下听懂了,她下意识飞快地掀开匣子看去——
只见里面果真躺着一套上绣练鹊的绿袍,正是为她改制过的官服!
穆檀眉缓缓打了个冷颤,彻底恍悟。
君无戏言,原来一切早已就绪,只欠她这股东风。
皇帝的提醒让穆檀眉收紧了心神,她深吸口气,将本想邀请陆晚娇过府一叙的帖子压在案下,犹豫半晌,转而摸出一封信纸。
她酝酿一二,随即慎之又慎的在纸上落下几笔,开头便是:外祖父大人膝下。
上千字的家书写完,穆檀眉仔细翻看两遍,确保态度不卑不亢,字里行间却情真意切,这才满意的将信封好。
她走到刘家居住的最西两间倒座房,亲自将信交给刘牛,又嘱咐一番如何寄出才放了心。
大献朝对官员管束甚严,根据品阶职务差别,对上值休假时间各有规定,如她此类从九品官员,执行的是旬假,也就是每隔十日一休沐。
是以次日天不亮,穆檀眉又该上衙了。
丫鬟伏月是个细心妥帖之人,仿照着其他九品官老爷的规制,将大襟补服和皂革靴依次服侍她穿上,再佩戴好大带和冠帽,一切检查妥协,才笑着拉了丫鬟刘虎一并弯腰道贺。
“大人新衣新气象,往后自当步步高升,官运亨通了。”
刘虎不似她文气,新奇地喃喃道:“大人本就长得好,穿上官服更是通身气派了!”
穆檀眉心里高兴,见两个小丫头一个赛一个嘴甜,手一挥道:“赏!”
这份兴奋到了迈出穆家大门时,瞬间被她收敛起来,穆檀眉前世本就是专业人士,练得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自然明白凭她在知州府衙的的份量,唯有扮猪吃虎才是正道。
到了府衙门口,穆檀眉挺了挺背,一路笑对众人讶然或鄙视的窥视,去了礼房报道。
“哟!这不是小穆大人吗?士别三日,果真当刮目相看了,小吏还未恭贺大人上任,还请大人恕罪呀!”礼房今日上值的胥吏黄鹞是个熟面孔,往日繁忙之余常与她说笑。
他语带取笑,穆檀眉却混不在意,这种见不得人好的酸葡萄精,她前世见得多了,况且方才一路过来,比他不遮掩的不知几多。
穆檀眉打着哈哈录完信籍,领到了属于她的印信——巴掌大小上刻青州吏目的令牌,和一方小巧的条形铜印。
随后直奔州署大堂,准备拜会她的顶头上司,半路上却被一个眼生的小吏拦住了。
穆檀眉定睛一看,想起修缮考院那次,曾在州马号里见过这人,便挑眉问:“何事?”
管马的小吏眼观着鼻,犹犹豫豫的不敢抬头,“回大人,州衙的马房年久失修,昨夜叫一阵风给刮垮了,砸伤两匹马,小可回禀院判大人,大人让,让日后马号的事只管找您……”
他口中的院判,正是协查了秋闱杀人案的牛大人,也是知州府的二号人物,穆檀眉与他有过多次接触,印象里是一个和善能干之人,更是陆顶云的心腹臂膀。
这是效仿玉帝,让她做弼马温了?穆檀眉哑然失笑,这么个圆滑人赶来给她下马威,显然是陆顶云所授意。
穆檀眉对此毫不意外,她先是让占惯便宜的陆顶云咬牙吐出了遗产,又因为一封讨官奏折得罪了皇帝,若陆顶云心里不烦,不与她划清界限那才怪了。
如此一来,她连面见领导都省去了。
穆檀眉客气一笑,“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待我去吏目署点个卯,再过去处理。”
管马小吏结巴了下,才怯懦道:“牛,牛大人说为了方便大人行事,让人将州衙东门旁的空屋收拾出来,拨给大人用了。”
他说的空屋,实则是左邻马号,右挨库房的一间小杂屋,因为偏僻常年废弃着。
将她打发去此地,无异于是带头孤立,职场霸凌,陆顶云真是老脸都不要了。
穆檀眉眼睛一眯,转瞬化为一个宽和的笑,“既然如此,就麻烦你带路了。”
不妨她如此好说话,管马小吏悄悄松了口气,高兴的连连点头,“大人这边请!”
他一边带路,一边被穆檀眉三两句话弄清了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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