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陆府又派人来了。
虽不是卫氏亲自拜访,但领命上门的也是个熟人——辛四娘。
穆檀眉接见她时正靠在躺椅上看书,这是陆晚娇新淘来的物件,在两侧的扶手上都缝了绒布,十分柔软舒适。
见辛四娘胳膊上挎了个提篮,里面满满当当的塞着补品,不禁了然一笑。
想来是陆顶云亲自下令,让卫氏指了个能成事的稳重仆妇,来自己门上示好。
为的自然就是卫允麟下济州府一事。
这事儿骨子里虽是求饶赔罪,可面子上还得过得去,要粉饰地得体,不能落了他陆大人的清正之名。
也因此代两家说和的人选,就格外难定了。
若是请族中长辈,未免过分隆重,反倒显得做贼心虚;要是拜托两方熟人,更是家丑外扬。
掐来算去,合适之人也就她一个了。
辛四娘将提篮放在桌上,冲穆檀眉矮了矮身,笑着道:“大人,您决意什么时候启程?还是先摆摆架子,让那一家子先急上一急?”
穆檀眉挪开目光,盯了眼那篮子补品,咧嘴笑了。
“好说,你回去转告陆大人,这一路山高路远,舟车劳顿,还得劳他备一辆好马车,我即刻就能启程。”
-
海右省地势平坦,官道修得阔如水面。
陆家的车队有条不紊的在省府城门前停下,穆檀眉撩开车帘,朝远处遥遥一看,却见云波抚山峦。
陆晚娇没骨头似的从后面靠在她背上,懒散地道:“原来日日盼着能游玩四方,如今真跟着你出了门,又感觉到处都是大同小异,也没什么特别的。”
穆檀眉捏着她的胳膊,把人捞起来。
“原先没发现你有晕车的毛病,怎么这次这么厉害,吃了药都不管用?”
提起真正扰乱兴致的祸因,陆晚娇便咬牙坐直了身子,摆了脸色冷笑道:“还不是卫允麟那个小畜生,为了攀高枝,愣是把五天的路程缩了一半去,害得我整日颠簸个不停!”
穆檀眉心道也对。
一边心虚地摸了摸陆晚娇煞白的脸,一边暗道此事确实宜早不宜迟。
自己虽不关心陆罗两府的儿女官司,但确实急着面见杨荣英,因此没有拦着卫允麟。
倒是让姐姐跟着受罪了。
陆晚娇发完狠,就撑不住劲儿蔫蔫地靠在车厢上了,车外不远处,倒是传来卫允麟精神奕奕的声音。
“二位表姐,咱们马上就能进城了,一会儿是先住店,还是趁着时辰早,去尝尝城南的水晶肉丸汤啊?”
穆檀眉眼皮一跳,一把按住陆晚娇躁动的手背。
“卫公子胃口挺好。”她不咸不淡道:“我却有些累了,咱们远道而来,自是应该休整。”
马背上的卫允麟碰了个钉子,一路上的志得意满就被浇灭了些。
他悻悻摸了摸鼻子,到底不敢招惹这个女孤星,加之来前被陆顶云耳提面命过,要万事听从穆檀眉,就“哎”了一声。
心里虽觉得窝囊,可毕竟兜里没有银钱,想自个儿溜去潇洒,也没有机会。
听见马车里的人一声吩咐,整个车队顿时行动有序的动了起来,压根没理会他的意思,卫允麟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不就是仗着出身,昧来了个虚假功名,还真拿自己当举人老爷了?
还有她那马车,外面看着不显,里头的好处自己可是见过的。
陆家却眼都不眨的送给了她,可见也是个分不清亲疏远近的糊涂东西!
卫允麟攥紧了握着缰绳的手,暗道等他娶了罗小姐,自有翻身之日……
他正激励自己,前头的车队却突然停了。
“卫公子。”
车里淡漠的人突然叫他。
卫允麟连忙打马上去,还没等站稳,就见一只靛青的钱袋被人从车窗里扔了出来。
他下意识抢到手里,随便一掂,鼓鼓囊囊。
“听你说的,那水晶肉丸汤很稀奇?”
卫允麟立刻会意,打包票道:“倒不是新奇,主要是老字号,味道好,每天限卖一百碗,错过就没有了!”
车里的人沉吟道:“那是得尝尝,劳你跑这一趟吧。”
卫允麟眉开眼笑,“得令!”
等车外的傻子揣着银子走了,陆晚娇才收了厌恶的表情,“你要打发他走,也不该给这么多银子,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稍不留神就能惹出祸端来。”
到时还得她们收拾!
穆檀眉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以为意道:“这是在海右巡抚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容他翻了天去?”
陆晚娇一怔,“你是说咱们一进城,已经被罗巡抚盯上了?”
穆檀眉心道何止。
有这种觊觎侮辱罗家小姐的登徒子在,海右巡抚能安心才怪,自有他替自己管束着卫允麟。
正好能给她省出功夫,专心在杨荣英身上。
她隔着衣料,确认了下袖中王为墩母亲的名帖,暗道有东西在身,自己就算登门,也该装着更亲近些。
省得那老东西摆出学究架子,跟自己打太极。
“姐姐。”
穆檀眉指着路边的蜜饯铺子,迷惑地迟疑问:“你说老人家,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吗?”
-
等穆檀眉从蜜饯铺子里满载而归时,刘虎已经气鼓鼓地等在客栈里了。
见她进门就是告状,“大人,我大哥方才回来传话,说那卫家的公子才一个时辰,就要把银子花光了!
“其中一多半都是买给罗家小姐献媚的礼物,余下的银子,除了打包肉丸汤,还给您和陆小姐一人打了个银簪子!”
穆檀眉虽有预料,听这花法,仍是觉着有些肉疼。
赶紧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都是陆顶云预支的开支
“他人呢?”
刘虎叹气道:“好在他没莽上陆家的门去,这会儿在回来的路上了。”
她这头话音才落,那边就听见卫允麟“噔噔噔”上楼的沉重脚步,到了她房外还刻意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的叩门提醒道。
“穆表妹,下来后院用饭吧,我还给你带了件小心意,当做谢礼,你一会儿瞧瞧喜不喜欢。”
说完话,他羞赧一笑,又挪到隔壁去敲陆晚娇的房门。
短短一句话,听得穆檀眉寒毛倒立。
第一次有点后悔答应送他出京。
等人下了楼,隔壁的陆晚娇显然被恶心的受不了,愤怒地推开门骂道:“还以为翰林府是什么正派出身,居然能养出这等浪荡子,比勾栏里的倌妓都不如!”
穆檀眉忽略掉她日益广博的用词,平静地安抚道:“他不成器,也和咱们不沾关系。”
陆晚娇的怒相就硬生生地扭转成了一个笑,幸灾乐祸地点头。
“可不是吗,人家现在是陆家的英才杰俊。”
抱着这份心态,陆晚娇晚膳时的姿态就从容了许多,虽婉拒了簪子,但水晶丸子汤却是实打实的用了两碗。
穆檀眉品其香浓弹滑的口味,不禁暗暗点头。
不论如何,至少吃这顿丸子汤是没吃亏的。
她们人多,这客栈掌柜便用心地辟出了一间后院,专门用来煎药用膳,等撤了盘碟,卫允麟立时来了兴致。
搬出他那精心采买了一下午的成果,一样一样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排放在桌上显摆。
“这是绒鲜坊的绒花,在整个海右省都出名,听说罗小姐就只爱戴她家的头饰;还有这个,是江南来的胭脂,男子若想买,还得先对诗才有资格……”
穆檀眉看着他这副有意做出的深情样子,眉心慢慢拧在了一起。
“够了。”她敷衍对方的心思都没了,“今日不早,各自歇息吧。”
卫允麟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慢慢地收起,知礼地作揖。
“也好,也好。”
陆晚娇看她神色冷淡,心知卫允麟的伪态触怒了她,特意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穆檀眉并排躺下,悄悄捏了捏身边人的手腕。
“你也不必生气,那罗小姐虽不清醒,可到底有罗巡抚在后坐镇,只要他真心心疼闺女,必定不会叫卫允麟得逞的。”
穆檀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放轻了声音。
“我知道,只是在看见他摆弄那些绒花,堂而皇之欺瞒罗家姑娘的时候……”她顿了顿,才硬下语气道:“罗小姐被人蒙蔽,未必没有久居深闺,不通世事的缘故。”
陆晚娇将被子拉到脸上,唏嘘道:“就像我曾经。”
室内静了片刻,陆晚娇忽然翻身坐起,侧脸盯着穆檀眉问:“眉儿,你说他是真想促成这桩亲事吗?”
穆檀眉从她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源于捉摸不定的恐惧,心知她口中代指之人,就是陆顶云。
“此事……”
她闭了闭眼,心中暗道如今陆顶云似乎真打定了主意,要掺和到皇子夺嫡的浑水里。
那与海右巡抚借机绑在一起,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一条得以顺理成章摆脱孤臣处境的出路。
-
“老爷!老爷!”
巡抚府的青砖道上,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长随,一脸肃穆地朝着外书房疾步走去。
抬头看见自家老爷已经在屋外等着,忙不迭报上消息。
“老爷,那姓卫的真来了,这会儿就在门外候着!”
罗巡抚压下愤懑,稳了稳心绪问他:“他自己找上门的?”
矮个长随心领神会,忙解释道:“他只是随行,递名帖的是个新晋举人,叫穆檀眉,听说原是因为顺路,代陆家的长辈前来拜访的!”
“陆顶云这个蔫贼。”罗巡抚冷哼了一声,抚了抚手掌又问:“你确定那人叫穆檀眉?”
“不会错!那可是咱们海右出来的女解元,独一份的!”
罗巡抚的脸色渐渐转好了两分,他略一沉吟,松了口。
“让她进来。”
“是。”矮个长随答应着,“那,那个姓卫的?”
罗巡抚平淡道:“不必拦了,我倒要看看陆家蔫贼是个什么盘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