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允麟面上一喜,搓了搓手掌,大献殷勤道:“小弟此番上门,只有三件要事,其一,自是为了拜访罗大人,方才也确实走运,蒙受了不少指点。
“这其二嘛,就是奔着您来的!”
罗世成表情微动,扭头看他耍什么花样。
卫允麟点头哈腰的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笔,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小弟从江南带过来的,是上好的大师工,好笔配好字,依小弟看,除了罗大哥一手冠绝济州府的篆书,还有谁能驾驭这玉笔呢?”
罗世成的酒窝显了一瞬,继而消失不见,他含笑道:“我倒是听闻,卫公子家有一门独特的控笔神技,可将字迹反书,纵是隔着琉璃,也瞧不出一丝反写的端倪。”
他手上一推,算是婉拒了。
卫允麟尴尬一笑,心里尚在纳闷,暗道自己怎么不知道,卫家何时有过这等技法了?
莫不是自己被祖父不喜,故意没传给他?
殊不知旁边的穆檀眉也在琢磨这事儿。
卫圆儿当时为了攀附钱老夫人,给自己挣前途,在卫氏的帮助下冒名顶替,“偷”了这反画鼻烟壶的奇技,在整个济州府的交际宴上大放异彩。
后来还是陆家设宴时,才被来宾无意间说破此事。
当时她还奇怪,陆顶云这一手密不外传的反手盲画,连陆晚娇都只学了皮毛,怎么会叫个排不上名号的姻亲小辈学了过去。
如今一想,倒是越发不合理。
她捏了捏手心,暗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凭自己跟卫圆儿的关系,倒是能够找她问个清楚了。
思绪间,几个人就来到了正地方。
穆檀眉一抬头,瞧见眼前一座文秀婉约的翘角亭子,周围簇拥着几棵馥郁的花树,虽叫不上名字,却零碎的绽开着黄黄白白的小花。
她进出过的宅院不多,但也能看出罗府无一处不精美的布置。
暗赞也不知是谁设计的园子。
罗巡抚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坐在庭中等他们。
见了几人过来,开口就是一句解惑。
“这跨院里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是我夫人亲自督办的,连你手边的这颗白木棉树,也是她亲自坐船南下运来的。”
穆檀眉听他话里藏不住的得意,心道此前只听过卫氏哭诉,罗家如何门规森严,对自家小姐如何的严加看护。
现在想想,倒像是她先入为主,偏听则信了。
尤其这罗家夫人更是一位能人。
她联想起书房外满院子的菜蔬,也不奇怪这两人会情投意合了。
“座师大人,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穆檀眉拱手道:“这红白木棉确实好看,若是贵府中还有存株,可否赏脸卖与学生两颗?”
罗巡抚一怔,看她表情不似作假,是真心请求,索性大手一挥,宽厚道:“这有何难?你叫个人去花房挑选就是。”
穆檀眉踏实了,心道这下陆晚娇可满意了,也不算白受了这一路上晕车的罪。
几人各自入席落座,卫允麟依旧像个尾巴似的,被排在了最末。
他看了看穆檀眉的侧脸,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煞费苦心,又是买玉笔,又是献殷勤的,都得不来罗家人的一个好脸。
怎么这丫头片子,轻飘飘地要买两颗破树,就给罗巡抚那张僵尸老脸哄得容光焕发了。
他不禁捏了捏袖子里的玉笔,暗道也不知回京后,那文房铺子还肯不肯退。
虽不是从江南求来的上等货色,可到底也是花了真金白银的。
紧跟着心念一转,又打定主意回去后好生问问姑母,自己怎么没学到,那劳什子反笔画的家传手艺……
穆檀眉镇定自若用饭,余光微动,就能瞥见旁边人满眶乱转的眼珠子。
心想她也不必有负罪感了,自己还是高估了卫允麟的水平。
就凭他这表现,罗巡抚能许他攀进家门,才叫有鬼。
且那罗家夫人,显然也不是一个只能依附夫君的贤惠人儿。
几人正沉默用膳,忽然身边的人手肘一拐,竟不慎摔碎了一个瓷碟,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瑚,瑚儿!”
卫允麟一个踉跄起身,焦急地看向远处,眼神里几乎是失魂落魄。
穆檀眉心里愕然地停下筷子,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方看——
只见一个二八年岁的娇俏少女,正踮着脚跟翘首以盼。
不妨间撞见庭中几人齐刷刷地目光,她跺了下脚,连忙绕回了花丛后,只露出一截没能藏好的鸦黑发髻。
穆檀眉心下大震,下意识去看罗巡抚的脸色。
对方拉着一张脸,目光几乎是凶狠地只看见一个人。
穆檀眉张了张口,继续寻迹看去——
却见卫允麟脆弱地扶着庭柱,早已潸然泣下。
他满眼里都是花丛后的罗小姐,根本就不管自己的神情举止,让穆檀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抱歉——”
穆檀眉苦笑了下,忙起身冲罗家父子长揖。
没想到卫允麟和这位罗家小姐,走得是这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相思戏,暗道罗家人还是体面,换做是自己,早把卫允麟置之死地了。
难怪罗巡抚会忍不住自降身价,让人背地里套了麻袋抽他。
“来人。”
罗巡抚的表情一瞬间变换几次,终于是忍了下来,沉声吩咐道:“把他请下去。”
“表妹!”
卫允麟浑身一个激灵,俨然回想起了上次自己被捆住后的遭遇,也不悲情了,急忙喊道:“我不去!”
穆檀眉硬顶着他灼热的求救眼神,没打算当救世主,只是淡淡道:“你吃醉了酒,还是听主人家的话,先去偏厅歇歇吧。”
听着虽像台阶,卫允麟却不太情愿,拿不准穆檀眉到底肯不肯费劲儿帮他。
见一个矮壮的粗使婆子,凶神恶煞似的朝他走来,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只飞快得咬牙切齿警醒她,“别忘了姑丈的话!”
临行前硬是顶着罗家父子的怒视,又看了一眼花丛。
待看见罗小姐若隐若现的发髻还在时,他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罗世成到底偏心妹妹,赶在罗巡抚发话前,匆忙冲管事婆子使了个眼色,“把姑娘送去母亲房里。”
罗巡抚青着一张脸,深深长叹。
“小穆解元,此事你也看到了,虽是家女与卫家小子的事,与你本无关系,可如今卫家小子寄居陆府,你毕竟又是受陆顶云所托——”
穆檀眉看他心力交瘁的模样,心想这为人父母,也是有颇多不易。
她理解的点点头,端正道:“来前陆大人确实委托我带了一封信。”
话虽如此,她却觉得不够。
罗家人要个交代,岂是会被轻易打发的,至于那几车借口探访的节礼,更是算不得数了。
就是不知陆顶云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有自信能说服罗家。
罗巡抚展开那薄薄的几页纸,先还是不满,纵目几行下去,却是怒目圆睁!
他喘着粗气勉强把信看完,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将信拍在桌上,下一刻却又在看到不知什么秘闻时,如同叫人掐住脖子一般,眼底闪过激烈地挣扎,最终偃旗息鼓地摊在了椅子上。
“父亲!”
罗世成急忙上去给他抚胸,叫罗巡抚一把推开了。
他脸色难看的指了指信纸,叫罗世成看。
“这……”
一旁的穆檀眉眼见着罗世成的指节,攥成了泛白的颜色,心里游移不定。
暗道按照卫氏的说法,这卫允麟虽手段卑劣,拿捏着人家闺阁小姐的贴身私物。
这陆顶云也确实想以此要挟,拿捏罗家重新考虑二人私情。
可罗巡抚久居人上,见多识远,此事虽恶心,却不难处理,他看了信纵然生气,却也不会怒到这等境地才对。
陆顶云到底说了些什么?
让罗家父子几乎是如临大敌。
“此事……容我在想想。”罗巡抚的嗓音有点哑,他将信纸好生折叠好,塞回信封揣入怀中,跟着就要离席。
穆檀眉适时的露出疑惑,随即收敛表情道:“那学生就先告辞了。”
罗巡抚疲惫颌首,“世成,你送送她。”
罗世成虽然心事重重,闻言沉稳道:“解元,请。”
两人并肩走到仪门,等人将卫允麟带出来。
穆檀眉看他眼底阴云密布,心里稍一盘算,还是决定试探。
“我仍有几家长辈未曾拜访,想来接下来几日,还会留在济州府,若是座师大人日后还有什么需要,召见学生既可。”
罗世成勉强一笑,“今日是休沐,如今都察院正在海右驻查,家父身为一省巡抚,更要全权配合,公务十分繁重,想来轻易没机会再见小穆解元了。”
穆檀眉嘴上说理解,心里却咯噔一声。
倒是忘了这一茬。
罗家人这么害怕,难道是在这特殊关头上,被陆顶云捉住了什么把柄?
她一脚踏出巡抚府的门槛,回身一望,看见罗世成丝毫没停留,身影早已急匆匆地重新消失在了院内。
她抬头,环顾了一眼头顶高悬的牌匾,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都察院入海右驻查的源头,是因为三皇子祭山出事,中途遇刺,如今陆顶云又跟三皇子派正打得火热。
难道在海右省里,那个暗中牵连进了,甚至主导了皇子争储,暗害三皇子的人家,就是罗家不成?
凭罗巡抚方才那张脸,怎么看怎么有股心虚地意味呢……
“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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