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姗姗所言之人名叫赵拓，就住在北村。腿有旧疾，行动不便。为着这些人能得一点方便，林姗姗便提着药箱四处送药。
钱灵雨：“你说赵拓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林姗姗边领路边道：“若非周刖伯伯今日之言，赵叔的话，我是不信的。”
林姗姗压低了声，环顾左右，不放心道：“赵叔说，三年前的水堰是被官府的人炸毁的。”
钱灵雨：“……”
李涉：“……”
这便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郑则鸣监守自盗，能得什么好处。
这一切，或许，见到赵拓能有些许眉目。
穿街走巷，路狭而多泥泞。
“赵叔家在最里面。需要送药的乡亲们很多，咱们挨个过去，一位病人最快一刻最晚三刻到半个时辰不等。”
这一条路，林姗姗走了许多年，轻车熟路。李涉也并无问题。届时他二人齐刷刷地望向钱灵雨，倒把钱灵雨吓了一大跳，疑惑道：“你们都看我作什么？”
林姗姗叉着腰，道：“钱大人玉叶金柯的，走的动么？”
“笑话。”当她西部混世魔王的名号白叫的？
钱灵雨抚了抚发鬓，将两人撞开，特意走在最前头。走了一段路，用余光瞟了眼身后二人，咳了一声道：“喂，哪边？”
林姗姗：“噗。大人往回走十来步，您左手边。”
钱灵雨：“……”
进了病人屋子，林姗姗便褪了顽意。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在林姗姗这里，看病的大半时间是听他们倒水。比如吴婶因为闲不住，非要干活加重了病情；又比如隔壁张大哥年纪轻轻，放牛的时候不小心被牛给顶死了；还有以前坐村头神志不清的老大娘，几天前在床头病死了，家里几个儿女没钱埋，草草用土掩了，就埋在村头的大槐树下。
林姗姗说，和板头溪有钱的老爷不同，给金水的住民看病，她从不用叫他们忍着点疼。
作为医者，她又头疼他们总是挨，挨着抗着，过阵子就成大毛病了。
他们总说，吃点苦，后面的日子就不苦了。不拌着饭把先苦后甜的念想就下去，活着太难以为继了。
绕过一条又一条窄巷，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破茅草屋。他们的路途，终于到了目标的终点。
钱灵雨三两步跨上去，心想终于能寻个地方坐下来了，当即便要推门。
李涉忽而道：“等等。”
钱灵雨闻声回头：“怎么了？”
李涉：“我们是外人，你身份特殊，赵拓未必对我们和盘托出，还是不进去的好。”
钱灵雨想了一想，是这个理，转了个弯便往下走。
李涉点一点头，对林姗姗道：“有劳了。”
钱灵雨弯了弯眉，冲上阶的林姗姗挤眉弄眼：“靠你了，小林妹妹。”
“什么小林妹妹。”林姗姗甩开辫子，“官没官样。”
钱灵雨耸了耸肩，对林姗姗的话表示无所谓。
“赵叔，我，小林来啦！”
林姗姗的嗓门洪亮，送来年轻人的朝气。和施粥时的沉静不一样，在面对长辈时，又带点俏皮、乖巧的劲，脆脆的，很招人喜欢。
距上次给赵拓送药，已过去半月。两人一阵寒暄，随后才聊起正事。钱灵雨趴在窗下，连连打哈欠。
林姗姗面窗而坐，轻易便能看见两个做贼般的脑袋。尤其某位钱姓女子，摇头晃脑的，好不惹眼。
林姗姗：“疆梁说，岭安今年有大雪。金水闹饥荒闹得紧，不知能如何挨过冬天。”
赵拓摇了摇头，道：“泓水不除，死的人只会更多。”
“是啊。”林姗姗接着引导道，“赵叔，你说真的是泓水太凶了吗？风家的人都治不好这洪水猛兽。”
“哼，他们巴不得这水越大越好，越搅越混。”赵拓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小林啊，你替赵叔看了这么久腿疾，知道赵叔的腿为什么会受伤吗？”
林姗姗摇头。
赵拓道：“这是我替官府修水坝落下的旧疾。”
林姗姗：“水坝？司空大人修的不是堰吗？水坝的工程量可比水堰大多了！”
赵拓：“是。这水坝不是司空大人要建的，而是十三年前邑宰大人建的。”
林姗姗：“郑大人修过水坝？！”
赵拓：“那时候你多大一个丫头片子，你爹也不会放你来金水。你不知道，很正常。
“咱们这位邑宰大人心血来潮，岭安王也让司会府拨了一笔巨款。这水坝修了一年也不见好，哼，偏偏莲都出事时，咱们的邑宰大人大费工夫，自费建成。”
莲都出事，又是十二年前的岭安税案。郑则鸣在这个节骨点片面把钱砸出去，一定贪了不少吧。
林姗姗：“可是，我从没听过水坝的消息啊。有了水坝，泓水为什么还会泛滥到金水镇？”
只怕这水坝，一开始就是个假工程。最后出了税案这档大篓子，郑则鸣做贼心虚想修补，可惜根基就是坏的，除非推倒重建。郑则鸣又舍不得投那么多钱，匆匆忙忙修好了，没多久就坏了。轰轰烈烈的修，沸沸扬扬的坏，这对一地邑宰来说，实在是丢人，因而不为人知。
赵拓：“水坝第二年就坏了，没撑过主汛期。”
林姗姗：“原来是这样。所以，当初风岐司空提出修建水堰，拿着比郑大人要少的拨款，如果真建成了，还挡住了泓水，便是拂了郑大人的面子，叫他在岭安王面前过不去。”
赵拓讶然：“小林，你怎么对这些事感兴趣上了？是不是因为我先前同你赵姨说的炸堰一事。”
林姗姗拽着赵拓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道：“哎呀赵叔，我不小心听到的嘛。”
赵拓拍了拍她的手，语气严肃：“这件事咱不掺和，咱普通老百姓也掺和不起。”
林姗姗道：“周刖伯伯说咱大陇洲卧龙藏虎呢。你放别的地儿，普通老百姓知道什么叫主汛期知道什么叫水坝水堰吗？”
赵拓皱眉道：“你还晓得你周刖伯伯。京师发配到陇洲，一路上死了多少流民？你要知道，陇洲是你的故土，却不是你周刖伯伯的。他这一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回去，更别说和朋友亲人团聚！”
林姗姗仍要可是：“赵叔，没被爹捡到前，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是乡亲们一口粥一口水救了我。查清楚了水堰的事，能救的乡亲只多不少。”
赵拓摇了摇头：“小恩小惠的善良，一般人都给得起。官家绝情，不把人当人看。你动的善心，能要了你的命。”
回坂头溪的车上，林姗姗明显很沉默。钱灵雨咳了一声，把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我还是给风岐寄信了。”
她想了想，无论如何还是想跟风岐说明情况，顺便了解风岐真正的想法。事情想要继续推进，风岐是必须迈过的坎。
林姗姗：“抱歉。炸堰的事，我是送药时偶然听赵叔说的。那天金水镇有村民的牛走丢了，赵叔带人去寻的时候亲眼看见的。过了几天，下大雨，汛期一来，堰就直接冲垮了。赵叔口风紧，我没帮上什么忙。到了坂头溪，你们要去做什么？”
钱灵雨拍了拍林姗姗的肩膀，笑眯眯道：“到了坂头溪，小林妹妹你就回家吧。”
李涉：“……”
林姗姗一把掀开钱灵雨的咸猪手，气道：“你学我赵叔？”
钱灵雨往后一仰，煞有介事道：“嗯。我们都是官儿，尚且有依靠。你还小，确实不该卷进来。”
林姗姗甩开辫子，立道：“我不同意！！你要是不让我参与，我、我下了地就去找郑大人，告诉他你在哪里。”
林姗姗也是急中生智，想到一开始见钱灵雨，她便一副不情愿见郑则鸣的样子，拖着自己在北村调查了许久。调查只进行了一半，她断然不想现在受郑则鸣的掣肘。
钱灵雨听了林姗姗的话，也安静了下来。
林姗姗呼出一口气，平静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钱灵雨耷拉着眼皮：“先等风岐那边消息。”
林姗姗点一点头，安排道：“好。这几日，你们先住我家。我家常有病人来住，方便看病。出入不会引疑，只需要你们换件不醒目的衣裳。”
向来保持沉默的李涉忽而道：“有个问题。进金水镇时，大人曾说过，会随林姑娘你一起回坂头溪。现在即便你开口否认，郑邑宰恐怕也不会相信。”
林姗姗：“那怎么办呢……”
钱灵雨揉了揉脑袋：“啧，早知如此，便不该叫你。”
李涉道：“大人无需烦忧。既然郑则鸣认定了我们会随林姑娘一起回坂头溪，那我们便一起正大光明的回。”
林姗姗：“正大光明的……回？”
李涉点了点头：“然后正大光明的‘分道扬镳’。”
林姗姗：“届时你们乔装打扮，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我家。”
钱灵雨拍了拍手：“狗崽子跟丢了人，够郑则鸣头疼好几天，也方便我们行动！”
三人一拍即合。到了坂头溪的集市，林姗姗便与二人当众分别了。
钱灵雨和李涉顺着人流往集市中心走，不出几步，二人便感受到角落里似有若无的目光。
他们被人跟踪了。郑则鸣下手挺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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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赵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