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意乱

郑则鸣暂时没有当面与她对峙的打算,跟踪之人一直与他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倒是给了二人一点喘息的时间。

板头溪是陇洲最繁华的地方。集市应有尽有,入了夜,小摊上串串、烤鱼的咸香味勾得人走不动路。钱灵雨深嗅一口,麻溜地滚到摊前,两眼发光。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打工人下班了就靠一口好吃的续命。来北国这么久,她还以为这里是美食荒漠呢。

钱灵雨左手抱着鲜瓜,右手拿着烤鱼,跟着流动的车摊吃了一路。

“老板有兴趣拓展业务吗?”钱灵雨嚼了嚼,给身旁什么都没吃的李涉递瓜,“尝尝,好吃!”

李涉看了她一眼,后撤一步,摇了摇头。

“啊?你不吃?很好吃的。”

钱灵雨说着,把瓜往前递了递。“或者你喜欢吃鱼?尝尝,放心,这个我一口都没动过。”

钱灵雨伸长手臂,把烤鱼喂到他面前。李涉犹豫片刻,看钱灵雨兴趣不减,揉了揉眉:“你吃吧。”

“你不爱吃东西?”钱灵雨狐疑。且不说东岭的饭菜不好吃,这几日在北村只有咸菜配粥,一点肉腥都没有。她吃得怀疑人生,李涉这人倒面无表情,一点粥就能打发,真好养活。

见钱灵雨打量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李涉只得道:“不是。”

钱灵雨:“……哦。”

她抓了一把银子,“那你自己买吧。想吃什么吃什么,我去别处逛逛。”

钱灵雨甩了甩袖子,朝对面望去。吃得差不多了,那群狗东西也跟累了,该想个法子回林府。

古玩、花灯、香料、首饰……有了!

她抬步要跑,自是不知身后的李涉见她突然冷淡后,心中翻覆了几道,连忙伸手拽住她手腕。

突然被拉住,钱灵雨只觉莫名其妙。她好容易想个法子回府,这一下,思路都被打断了。没好气道:“干嘛!”

“你生气了?”

李涉眨了眨眼,解释道:“我……不是嫌……我,我只是。”

他攥得更紧,吞吞吐吐了半天,憋出两个字—礼仪。

也是,看电视剧她好像也没见过哪位演员演古人时,宴席或平日里吃瓜吃串。观众们也不爱看他们啃西瓜啃得满嘴西瓜汁,说不定还会滴在厚重难系的裙子上。这么说,当众吃瓜还是件不雅之事了?

偏偏这时,旁路过成群的游人,恰有姑娘尖细的调笑和公子风/流的应和。言里语里,笑她这位路人跟花猫一样儿呢。

钱灵雨;“……”

店家瞅着不对劲,好心开口劝道:“姑娘,公子在心上人面前,可不得注意形象呢。你同他吃些斯文的,你瞧他张不张口!”

钱灵雨挑了挑眉,完全没想到故事是这么个走向:“我没多想。我看首饰去了。”

钱灵雨说着,当众又啃了一口瓜。

“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首饰?”

钱灵雨环视一周,随口道:“随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素净点儿,走路不晃的?”

售货娘子取出一支玉笄,晶莹剔透。

“咱们琳琅阁的都是好货,姑娘瞧瞧这支玉笄,我替姑娘取了钗子,姑娘戴上试试。”

琳琅阁?钱灵雨瞧了瞧这个开在路边的小铺子,周边各式小吃熏入了味,环境也差,取名字说名号倒是响亮。

娘子取下她发间的银钗,细细看了看。

钱灵雨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姑娘这银钗是自己买的还是旁人送的?”

“出门随意从首饰里挑的,记不得了。如何,有问题吗?”

娘子沉思片刻,道:“听口音,姑娘并非板头溪人,这银钗当是配着凤凰样式的金簪,是陇洲的款式。”

钱灵雨纳了闷:“陇洲的款式?”

娘子翻转钗身,点着上面刻着的一点道:“凤凰是岭安的标志,陇洲是凤头,所以陇洲的手艺人做首饰,会多一个步骤。就像龙要点睛,凤也是。一支钗成,便要为它点上一点。”

钱灵雨哦了一声。忽而想到什么,取出脖子上挂的玉佩,“这玉佩也被点了睛,你瞧这像是陇洲产的么?”

这是李涉的玉佩。她贴身带着,没有拿出来过。

“这是上好的瑾瑜做成。一点月白的鱼眼,和我们这的‘点睛’却又不同。阴极生阳,阳极生阴。这玉佩应是一阴一阳,天生双对。”

钱灵雨晃了晃玉佩,满眼好奇:“这玉佩少见么?”

“少见。”娘子道,“君子佩玉,以求圆满。这玉佩只一半,瑕而不满。还有一种说法,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玉石也好,人也好,皆常须打磨。姑娘配此,想必对自己五德的具备要求极高。”

钱灵雨扯了扯嘴角:“啊哈哈。是。没错。”

“不过只修内在,是万万不行的。”娘子话语一转,望向灯火通明的街外。“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姑娘瞧我这小小的琳琅阁,活在杂乱的集市中,手艺再好,能得哪位达官贵人青睐呢?”

“这世人削减了脑袋钻往繁华之地,去了才知,这繁华之中,又分了三六九等。长街美食与北村荒芜,呵,多讽刺。”

人群熙熙攘攘,娘子冷冷一瞥。

钱灵雨拱一拱手,垂眸道:“受教了。”

“一些牢骚话,姑娘谈何受教。”娘子轻笑,“姑娘手中的银钗非良物,能抛便抛,不必怜取。”

眼下没弄清楚银钗和陇洲,甚至和郑则鸣的关系。钱灵雨点点头:“多谢娘子。我为它寻个合适抛弃的日子。”

在马车上,她便和李涉商量过一前一后回林府,将郑则鸣的人分成两拨处理。长街并无李涉的身影,想来他已寻了法子先走一步。

吃了一堆好吃的,又去买首饰,首饰买完嫌裙子破旧,便进了成衣铺,结果出来就找不到人了。钱灵雨串了串自己的路线,连汇报的说辞都替郑则鸣手下想好了。钱灵雨迈步出门,哼着歌进了成衣铺。

衣店人多。钱灵雨挑了堆衣服,抱着几乎成了小山。衣帘紧闭,全都是人,这倒方便了她登堂入室,和人换身行头了出门。她往旮旯里的衣帘凑,微微掀开一角,立马扭身挤了进去,当即就要捂帘中人的嘴,往脖子上劈一刀。

不过,这帘中竟非旁人,正是先前不见了踪迹的李涉。

他褪了外衣,露出精瘦的上身。腰际和右肩还缠着白纱布,脚下倒着一名男子,昏睡不醒。

她二人竟想一块儿去了!

钱灵雨连连后退,便要掀帘而出。

帘角微露,半泄灯光。李涉眉角一跳,当即将人拦腰抱回,出手扯上帘幕。

挣脱不开,钱灵雨下意识凝了力在手肘,往后撞去。帘后空间本就狭窄,此刻又多了一人一堆衣服。李涉钳了她手臂,二人齐齐往层层叠叠的衣服堆里摔了进去。

李涉身后是衣物,倒没什么。钱灵雨结结实实撞在他身前,梆硬,跟木头一样。

“嘶。”

钱灵雨撑起手,揉了揉眉角,张口就要开骂。

“姑娘,你在里面吗?可是摔倒了,需要帮忙吗?”

帘外的店小二叫唤道。

钱灵雨被惊到,哆嗦着又跌在李涉身上,一时忘了回话。

呼吸凝滞片刻,系了红绳的阴阳鱼玉佩从她领口脱出,摇摇悬挂。流苏扫过李涉的鼻梁,他侧了面去避。沾了几分温热的玉佩晃了几下,不偏不倚落在他唇角。

李涉拢了她腰身,将她微微举起。流苏重新扫过他的眼睑,他侧过脸,冲帘外侯着的人回话。

“无事。不须进来。”

帘外的店小二声音带上一丝瞠目结舌,略显慌乱道:“也、也好。”

小二没走几步,同匆匆过来的几人交代:“叫几位过来看衣裳的小姐往外走,就说这试衣间坏了,换不得衣服。”

店小二特意压低了声,但钱灵雨和李涉仍旧听得一清二楚。

“……”

这是正儿八经的被误会了。钱灵雨麻溜地爬起来,众多衣物中给自己寻了个下脚地。

“你方才怎么不提醒我回话?他误会,不行不行这事先翻篇。你先转过去,不许看我。我问你,你怎么还没走?你在这里……!呃,哎呦,全乱套了。”

语无伦次了一阵,钱灵雨扶了扶额,恨不能当场撞死。

怎么给他换药没反应,现在心跳那么快?吊桥效应,这一定是吊桥效应!

钱灵雨深呼一口气,问道:“你换完没?”

“还差一点。”

李涉说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本就高大,一时之间,原本她一人还稍显富余的空间陡然又小又窄。

二人以背相对,衣衫摩挲间,李涉略一佝身便会蹭到。

“换完你就出去,记得把地上的睡死鬼也带上。”

“好。”

“还有。给这死鬼换套姑娘衣裳,蒙头带出去,懂了吗?”

钱灵雨说得咬牙切齿。

李涉没吱声。

钱灵雨又说了一遍,身后还是没有反应。她用手肘怼了怼李涉,什么也未碰到。转过身便要发作,道:“喂,你听见没!”

李涉已转过身,只是手还在身前侍弄。

他的声音有些哑,只应了声:“……好。”

草草瞥了眼他手上的位置,钱灵雨脸色迅速蹿红。

什么君子,分明是下流胚子!

钱灵雨飞速转身,立道:“你脱/裤子怎么不转身!”

身后之人的动作明显怔愣,随即嗤笑一声。

“钱大人阅人无数,见过的男子身貌不说千百也有十余。怎不识得……”

他捉了她的手臂,往那处狠狠一按,语气也沾上一分明显的无语。

“这是腰封。”

冰冰凉凉,隔了衣物的触感。确实不是她想的什么洪水猛兽。

钱灵雨抽回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找补:“你所作所为出人意料,我自是需要时间,对,需些时间罢了!”

钱灵雨靠着墙,闭上眼在心中做了许久建设,一转身,李涉已穿戴好,连那死鬼也包裹得周全,扛在肩上了。

李涉挑起半边眉毛,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钱灵雨又要炸毛:“你看我/干什么?!”

李涉抬了抬下巴,淡淡道:“大人,借个道。”

哦,她挡着他出去了。

钱灵雨头上蹦起青筋:“你!行,你走好!!”

李涉弯了弯眉,笑得人畜无害。

“大人也是。我既张扬的出去了,大人猜猜,店小二还会不会进来?”

说完,他掀了帘,在一众倒吸气声中抬步飞了出去。

徒留帘后的钱灵雨气急攻心。

好,好的很!

小心翼翼装了那么久无辜,终于让她发觉了本性。李涉此人,根本就是假装摇尾乞怜的狗狐狸!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诗经》

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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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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