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松木罗汉床,做工简单的四方桌,上面放着和房间十分不搭的精致厚重纯金香炉。

炉上插着半支香。

苗悦想起来,她在工作时意外吸入一种奇怪的香,失手从房顶落下,挟持一贵公子,然后睡着了。

所以刚才是做梦?

苗悦感到庆幸,还好不是真的把可怜的小狗娃留给暴怒的陈阿大。

她又想起阿芦,也不知道他跑掉没有,会不会回来救自己。

苗悦希望阿芦跑掉,但又觉得他要是不回来救自己,可就太没良心了。

她动了一下,发现胳膊被布带牢牢缚在床角。

屋里静悄悄的,大门紧闭。

一定是那个贵公子趁她昏睡时动的手。

她低低骂道:“亏我还觉得你不是坏人。”

床头方向传来一声轻笑。

“我与姑娘对坏人的理解或有不同,至少我不会夜半三更溜门撬锁盗人财物。”

苗悦仰着脖子,尽可能往后看,只能看到素白的衣衫和修长的手指。

“公子,原来你在啊。太好了,我觉得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没人回应,看不到对手表情的谈判很吃亏。

苗悦在“卖惨”和“提供价值”两种方式中权衡一瞬,决定选择“提供价值”这条路。

以她两世加起来二十九年的人生阅历来看,卖惨只能换来施舍,价值才能换来筹码。

这人在衡州城外盘旋数日,必是要进城的,那她可以在这事上做文章。

只要得到自由,她随时可以找机会溜掉。

苗悦把心一横,开始现编现卖。

“其实我不是普通的贼,我是帮人找物件的中间人。衡州城里有个贵人,想要一个做工精美的香炉,我帮他寻摸了许久,这才……”

她歪头往后看,脖子都酸了,还是看不到那人的脸。

她试探着问:“公子是不是想进城?找不到保人?还是户籍不合适?赶巧了,托我帮忙的那个贵人正好管着这块,要不,我帮你们勾兑勾兑?”

那公子终于开口,但不是回应苗悦的话。

“适才听你气息急促,还低低喊了什么……可是做梦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苗悦眼珠转转,看来的确是因为吸入香气,才会进入那般真实的梦里。

她如实道:“是做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

苗悦将梦中情形描述一番,梦不长,情节也简单,几句就说完了。

那公子沉默片刻,问:“那男孩姓陈?”

苗悦说:“陈狗娃。”

“几岁?”

“三四岁吧。”

“他爹是陈阿大?”

“对。”

“他家在青和坊陈家村?”

苗悦点头称是,又提了下隐太子庙,心里却犯嘀咕,这些不都是她方才讲过的?

那公子静了片刻,忽然问:“你认识燕钊?”

苗悦怔了怔,回道:“不认识。”

“那你怎……”话到一半,那公子又停住,问,“你从长安来的?”

苗悦说:“我从小混在西市,江湖朋友抬爱,赠了个‘小仙姑’的名号……公子别笑……”

那公子收了笑,道:“长安距衡州千里,你来这做什么?”

苗悦叹了口气,方才那点强撑的机灵劲儿淡了,露出疲惫。

“自然是逃难来的。”

叛军攻入长安,皇帝仓惶出逃那年,老贼头死了。

苗悦受够了颠沛流离尸横遍野的日子,她要金盆洗手,她要平淡生活,寻一方安稳屋檐,清晨推开窗时,看见的是炊烟而不是烽烟。

这样的地方少之又少。

自“灰衣之祸”后,各路叛军四起,地方军阀以剿匪之名行盗匪之事。铁蹄过处,村庄化为焦土,刀光剑影,百姓流离失所。

而在这些军阀中,燕钊勉强算个例外。

作为一方军阀,他凶残狠辣,手下数万精兵皆是百战悍卒,该有的狠毒手段他一样不少,屠城立威、杀降取乐、纵兵劫掠,但凡挡他路的,统统碾作齑粉。

传闻他曾在七日内屠尽三座降城,尸骸挤塞河道,由此得了个“活阎王”的凶名。

四年前,燕钊率燕家军攻破衡州城,而后偃旗息鼓,闭城自守。

修葺城垣,更立新法,废除苛捐杂税,开渠铺路,商旅渐集,百业重兴。

据说,现在的衡州城,三年无战事,粮仓堆满了新麦,孩童的兜里塞着炒豆。

这样一个杀神,却有文人评其“治吏如驭犬,贪半钱者剥皮悬衙,却许寒门学子破格入幕”。

冲着这句话,苗悦认为燕钊不是一个不懂治世的莽夫。

她带着阿芦,一路躲避战火,风餐露宿,从长安来到衡州,不时遇到和他们一样来衡州城投奔的人,听到的种种消息,间接印证了她的猜测。

燕钊狠就狠凶就凶,反正她又不是来投奔他的。

况且一城之主,能杀敌才能护城,懂治世才能给百姓安稳。

只是那高高的进城捐难住了她。

她轻声说:“公子是明白人,长安……今日是这位大人抄家,明日是那位将军得势,街面上的规矩都快没人讲了。我们这些在底下讨生活的,更是难熬。风口紧,喘气都得小心翼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碍了谁的眼,莫名其妙惹上祸事。”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嘲:“要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就想着,树挪死,人挪活,天大地大,总有个地方能让人安安生生混口饭吃,不至于睡觉都得睁只眼。”

说完,她无奈地又叹了口气,带出认命般地苍凉,七分真心三分戏。

那公子沉默许久,倏然起身,衣袂带起一阵轻风,拂动了灯焰。

他并未多看苗悦一眼,径直走到门前,拉开了门闩。

清冷的月光混着夜气,瞬间泻了进来,在门口铺开一道狭长的光带。

“公子!”苗悦看他要走,急道,“今日是我技不如人,我认栽!公子一看就是福泽深厚之人,何必与我这小贼一般见识?不如高抬贵手,结个善缘。他日公子若有用得着之处,一炷香,一封信,天涯海角,必当效力!”

那公子停下脚步,问:“你叫什么?”

苗悦顿了顿:“苗悦。”

那公子微微侧头,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挺直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

“西市小仙姑,苗悦。”他唇角擒笑,“我记住了。”

周隐正等在外面,见自家公子出来,忙上前询问。

公子示意他到旁边说话。秦娘子适时地站到远处。

公子道:“她进了燕钊的记忆。”

周隐微惊:“当真。”

“错不了,青和坊,陈家村,与我们查到的一致。而且这支离魂香只会将人带入燕钊的记忆。”

周隐思忖道:“难道这小贼竟与燕钊有渊源。”

公子皱眉:“这也是怪异之处,她与燕钊并不相识。但她也是长安人,在西市附近长大,有可能去过青和坊。不论如何,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燕昭的记忆,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

周隐道:“公子的意思是,让她来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年轻的公子面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

周隐担忧道:“可她是个贼,怎么能保证她进入燕钊记忆后,不会在里面动手脚?”

公子道:“我用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都没能顺利进入燕昭记忆,而她只用残余的香气就在里面度过一天一夜。事到如今,除了赌一把,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周隐道:“如此看来,只能许以重利了。”

这时,一名护卫上前,低声禀报:“公子,那小贼的同伙已经被我们抓到了。”

周隐眼中登时一亮,与那公子对视一眼。

公子吩咐道:“把他带过来。”

房间内,烛影摇晃,苗悦手腕被布带勒得生疼,她暗暗挣了几下。

绳结如铁,那人看着病弱,力气倒不小。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贵公子披月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妇人。

妇人五十岁上下,两颊瘦削肤色蜡黄。她来到床边,两指搭上苗悦脉搏。

“这位是巫医秦娘子。”那公子对苗悦说,“适才姑娘不慎吸入离魂香,恐有伤神魂。特请秦娘子为姑娘诊脉。”

秦娘子半阖着眼,摩挲片刻,收回手指,朝公子行礼。

“离魂香与这位姑娘甚是相合,神魂未损分毫,反得滋养。”

那公子点点头,看向苗悦。

“姑娘适才说,他日若有用得着之处,一炷香,一封信,天涯海角,必当效力。此话可当真?”

苗悦很想拍着胸脯保证,无奈手腕被缚。

“公子,西市‘三指仙’陈三是我爷爷,一打听便知。我们这行当,讲的就是个‘信’字。金字招牌,知恩图报,言出必践。若有半句虚言,叫我手艺尽失,这辈子甭想再偷到一个铜板!”

苗悦信誓旦旦,大不了往后余生不偷东西了。

那公子道:“无需他日,现下我正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苗悦眨眨眼,把话头先截住:“公子先说说什么事,我怕超出我能力范围,有心无力,耽误了公子。”

那公子朝秦娘子微微点头示意。

秦娘子心领神会,几步上前,动作娴熟地将绑着苗悦的布带解开。

苗悦坐起身,轻轻揉着被布带勒得发红的手腕,狐疑地盯着公子,等他开口。

秦娘子将布带卷起,拿在手中,转身走向房门,拉开门栓,唤道:“进来吧。”

苗悦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闪身进了屋。

少年身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粗布黑衣,身形单薄,乱蓬蓬的头发随意扎起,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看到苗悦,少年眼中闪过惊喜,脚下生风扑到她跟前。

“阿姐,你没事吧?”

“阿芦?”苗悦恨铁不成钢地戳他,“你可真笨,又没跑掉。”

阿芦不在意地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低声道:“阿姐,李公子是好人,他听了我们的难处,答应帮我们进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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