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擦过铜镜的铜锈时,像摸到了一层凝固的时间。
牧也从工具箱里翻出细棉纸和除锈膏,动作比修那只瓷碗时慢了三倍。祖父的笔记在脑海里翻页,泛黄的纸页上,除了那个羽毛状的符号,还有几句没头没尾的话:“镜映虚,玉藏实,虚实相生,方见本真。”
他当时以为是故弄玄虚,此刻指尖下的铜镜却微微发烫,像有团温吞的火在铜胎里烧。
棉纸擦过第三遍,镜面露出小块发亮的铜色。牧也停下手,那小块光亮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是片晃动的水域,黑沉沉的,像深夜的古井。水面上漂着半片玉,白得发透,边缘碎得锋利,正随着水波轻轻打转。
他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都漏了半拍。
那是……共鸣玉的碎片?
祖父说过,完整的共鸣玉有鸽卵大,白如凝脂,对着光看能瞧见流动的“气”。百年前那场变故后,玉碎成九片,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家族世代找了三代,连影子都没摸到。
镜面里的水域突然掀起涟漪,碎玉猛地往下沉,带起一串气泡。紧接着,一只手从水底伸了出来,指甲青黑,死死攥住了那半片玉。
“嗡——”
铜镜突然震颤,牧也被震得手一松,细棉纸飘落在地。镜面瞬间复上铜锈,刚才的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镜锈反射的光影把戏。
但指尖的烫意还在,甚至顺着血脉往上爬,在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
他扶着桌沿喘了口气,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巷子里的狗不叫了,连雨停后该有的蛙鸣都没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阵极轻的“滴答”声。
不是水滴。
那声音更有规律,像是……钟表在走。
牧也转头看向墙角。那里摆着个老式座钟,是前阵子收来的,齿轮卡了壳,一直没来得及修,指针早就停在三点十七分。
可现在,那根锈迹斑斑的分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着走。
“咔,咔,咔。”
每走一下,铺子就暗一分。原本漏进窗棂的微光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架子上的旧物件在昏暗中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些影子随着指针的倒转,似乎在微微扭动。
牧也的后背贴紧了工作台,手不自觉地摸向桌角的刻刀——那是他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祖父说过,万物有灵,灵分善恶。善灵藏念想,恶灵藏执念。执念太深,就会乱了规矩。
座钟的指针倒回十二点时,“当”的一声闷响,震得货架上的一只青瓷瓶晃了晃,滚落在地。
没碎。
牧也盯着那只瓶子。它落地的地方明明是坚硬的水泥地,却像落在了棉花上,瓶身还在轻轻晃动,瓶口隐隐冒出和铜镜里一样的青雾。
更诡异的是,瓶身上原本模糊的款识,正一点点变得清晰。那不是烧制时留下的字,倒像是有人用指甲刻上去的,笔画扭曲,组合成三个字——
“救我……”
最后一笔浮现时,整间铺子的温度骤降。牧也打了个寒颤,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面铜镜。它不知何时从木盒里滑了出来,镜面朝上,铜锈褪得干干净净,正中央映出的,是他自己苍白的脸。
而他的脸旁边,紧贴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没有五官,只有一道和铜镜边缘相同的羽毛状印记,烙印在它的“额头”位置。
牧也猛地抬头,铺子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无旁人。
但那道影子在镜中动了。它缓缓抬起“手”,指向铺子门口的方向,然后,镜面像被石子砸中,裂开一道细纹。
随着裂纹的出现,外面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
牧也攥紧了刻刀。祖父的“别管闲事”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可镜中那半片碎玉的影子,和巷子里真实的惨叫,像两根针,刺破了他维持多年的安稳。
他抓起那面铜镜,推门冲进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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