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朱大人的心腹在谢府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这次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总算是看见那小厮从府中走了出来。
小厮如实将谢虞之的那番话转告给了他,心腹道谢后这才离开。
一路回到了府衙,朱崇便得到了心腹的传话,暗中思索一番,他便明白了谢虞之的意思,说白了派人过去就是打探一下态度,既然谢虞之并不在意这件事情,那这件事情便可以按照谢大公子的态度来处理了。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要怪就怪这姑娘救了不该救的人。
说到底,谁又不曾吃过这样的暗亏?
他可怜她,谁可怜他?
想到此,朱崇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右手握着惊堂木重重一敲,一锤定音道:“那公子不愿意掺和此事,既然如此,那便由本官做主,叶姑娘留下诊治看伤的钱财后,剩下的金子便给苏娘子。”
话音刚落,苏见柔便心中一喜,当即便拉着谢英磕头谢恩。
原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便算是结束了,朱大人也想要就此退堂,虽说这件事情办的不够公正,可是在他看来愿意给叶清清留下些许看病的钱银便已经是高抬贵手了,她便应该感恩戴德、便应该跪下来谢恩。
世上就是有些人坏事做尽,却大言不惭要你感恩戴德。
可是偏偏叶清清不愿意如此,她面无表情跪在地上,冷眼旁观着周围闹剧般的一切,昔日在现代看过粉墨登场的戏角儿,没想到如今时过境迁,她竟是也成了戏台子上的角儿,倒真是可笑至极。
粗布麻衣难掩国色天香,皮相柔弱骨相铮烈,肩头和背后的伤口早就裂开了,点点鲜血沁了出来,宛如红梅点点,她面无表情注视着眼前极为荒谬的一幕,并不觉得愤怒或者委屈,只觉得荒谬无比。
到最后她竟是唇角微勾,笑出了声。
霎那间霁雪初晴,浮月点点,当真是美人如玉、玉石灼灼。
红梅傲雪更见烈骨铮铮。
偏偏就是这一笑坏了事,朱大人原本已经打算退堂了,却不成想正准备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忽然就瞥见了叶清清唇边那道嘲讽至极的笑意,下一刻便注意到了她眼眸中清泠泠的一片月光。
任谁看见这样一双黑白分明、清冷嘲讽的眼眸都会自惭形秽。
望见她这样嘲讽冷冽的眼神,朱大人心中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也便荡然无存了,紧接着心底升腾而起的是难以平息的怒火,她算是什么东西、区区蝼蚁居然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想到此,朱大人便又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了,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叶清清,本官问你为何还不谢恩,难不成是对本官的决策有什么意义吗?”
闻言,叶清清抬首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朱崇,而后忽然挺直脊背从地上站了起来,隔着不过两丈的距离,她站在堂下眼眸清亮地看向了朱崇,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道:“敢闻大人,为何要民女跪下谢恩,民女所要讨回的公道,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的,民女不服、不愿。”
“大人处理公务还真是举重若轻、以假乱真,四两拨千斤,当真对得起‘明镜高悬’这四个字吗?”
话音刚落,朱崇便又重重敲了一下惊堂木,怒道:“大胆叶清清,居然敢口出狂言冒犯本官,该当何罪?”
“民女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何来冒犯?”叶清清站在堂下,并不畏惧周围人的眼神,有些事情如何处理是旁人的事情,而她要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民女本是好心救人,却不成想被反咬一口,这件事情大人心知肚明却不愿意为民女主持公道,明明是民女受了委屈,大人却大言不惭要民女感恩戴德,当真是可笑至极。”
“大人若真是体察民情、一心为民,为何不去找那当街打马、险些撞到人的公子,为何不愿意去听一听在场百姓的证词,为何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民女一人身上?”
听到这里,朱大人早已是怒不可遏,这个时候早就忘记了所谓理智和权衡,不等叶清清把话说完,他便让属下将她拖下去关进了牢房中。
早知会是这个结局,最差不过是一死,叶清清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她没有反抗、十分平静地任由官兵将她押进了牢房。
徒留苏见柔母子目瞪口呆跪在地上,此时苏见柔心中也有些后悔了,她虽然收了谢云寂公子给的钱财,可是归根结底谢云寂公子只是让她随便寻个由头到官府告状,也怪她贪心,非要那一荷包金子。
便是谢云寂再得宠,那也比不过谢虞之身份尊贵。
若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惊动了谢虞之公子,只怕她与谢英的性命都难以保住,况且原本昨日谢虞之就想要了谢英的性命。
此时苏见柔心底才隐隐有些后悔,可惜后悔也已经晚了,她刚想要开口说几句话,“民妇……”
哪料话还未说完,朱大人就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苏见柔,难不成你对本官的决意也有什么不满吗?”
闻言,苏见柔登时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能沉默地拉着谢英离开。
*
骄阳似火,烈日灼灼,走出府衙的时候,叶清清抬眸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是夏日常有的好风光,可惜在一片晴朗下却是藏污纳垢,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在这个世道存活下去,或许今日的事情再无力回天,她说不定就会死在牢房之中。
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死了说不定还能回现代。
想到这里,她便收回了目光,神情平静地随着官兵进了牢房,牢房就建在府衙不远处,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牢房建在地下,门口有两个官兵在看守,牢房的大门是由木头制成,开门之后,一股霉味便迎面而来,叶清清面无表情沿着台阶进了牢房。
官兵随便找了一间没人的牢房将她关了进去,紧接着就锁上了房门。
因着牢房是建在地下的缘故,夏日闷热难耐,冬日严寒无比,叶清清听见了铜锁上锁的声响,倒也不在意,只是仰头看着从墙壁上狭窄窗口中照进来的亮光,日光是那样明亮,她甚至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微尘。
静静地看了那道光片刻,她才抬步走到了靠着墙壁的草床旁边,泛黄的稻草凌乱地堆积在上面,她弯腰用手整理了一番,随后动作大大咧咧地直接躺在了上面。
左右相邻的两个牢房里面都没有人,倒也算是安静。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牢房中传来了隐约的犯人痛苦呻|吟声,还有官兵严厉的训斥声,她就阖眼躺在草床上,不觉得闷热,也不觉得委屈。
大不了就是一死,且看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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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谢云寂听见属下回禀的消息时,自然是有些惊讶的,他当时正在抄写佛经,闻言,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索性直接将毛笔放在了笔搁上,沉默片刻后,精致的眉眼忽然浮现一丝笑意,道:“倒真是有趣,不过这样的事情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属下心中顿时一惊,也便知道是自己多言了,认错之后见公子没有旁的吩咐,这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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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虞之年近二十,年幼时便是聪颖无比、过目不忘,谢离松曾经一度对他寄予厚望,可惜偏偏此人一身反骨,这些年偏偏不愿意去参加科举考试,整日里都是在府中干一些招猫逗狗的事情,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气得谢离松搬出家法要打他,可只要谢离松敢动手,翌日不管身上的伤口有多重,谢虞之都会带着一群人去教训府中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妾室和庶女倒还好,只用抄写几百遍家规。
至于庶子,那便要可怜许多,被谢虞之用鞭子抽的皮开肉绽。
谢云寂身份要特殊一点,寻常下人们不敢动手,谢虞之便亲自出手,下手更是狠辣,恨不得将这个病秧子彻底弄死。
每每闹得谢府鸡犬不宁,永无宁日。
后来谢离松也便懒得管束谢虞之了,只是没想到谢虞之此后便越发变本加厉了,谢离松更觉头疼却也无可奈何,若不是谢虞之的母亲是宋氏嫡女,他早就亲手将这个不肖子打死了。
偏偏宋氏也是世家之一,谢宋两家属于政治联姻,有些事情谢离松理亏在前,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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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这回事,谢虞之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寻常寒门子弟才需要寒窗苦读数十载、换来一个一跃龙门的机会,他不需要如此,便是成了头名状元又如何,照样需要在朝廷为官,兴许熬了数载才能成为肱股之臣,这还是最简捷的一条路。
若是不幸被派到了江南偏远地区为官,只怕没个三五年轻易回不了京城,等他回来的时候,只怕谢云寂早就成为谢家家主了。
谢离松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偏偏谢虞之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至于谢云寂那个病秧子,谢虞之更是不放在眼中,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罢了,平日里也只会用些阴谋诡计试探,能有什么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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