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被踹飞在地后摔了个狗啃泥,头发上沾满了泥浆,白色的衣服上也尽是泥点,说她是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水鬼也毫不为过。
不知道是不是沈晏的力道过大还是她的身体已经超负荷,总之她现在已经爬不起来了。索性翻个面仰躺在地上,摆烂。
可能是阎王终于睡醒了,起来查账发现少收了一个人,便立即派了无常索命。
任由雨滴滴滴答答砸在她的脸上,姜暖不由得闭眼等死。唯一遗憾的是,她刚刚恢复了一点之前的记忆,她有一个师父,名字叫姜竹。
不知道,她的师父是不是也同她一样,被炸死后重生到了这里。
“你想死?”
正当她试图跑走马灯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令她讨厌的声音。
姜暖掀开眼皮,沈晏正低头睨着她。
他的一张臭脸上挂着两滴溅射上去的血迹,被雨水稀释后沿着界限分明的下颌线滚落到衣服上,胸口和臂膀处都挂了彩。
明明应该是狼狈的雨中激战,这破损的衣服和因为雨水打湿而黏在脸庞上的头发却没有将他的贵公子形象打折扣,反而凸显出他不可亵玩的气质来。
姜暖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又合上,甚至双手交握置于腹上,平淡地从鼻腔中发出一个气音来。
“嗯。”
干不过就等死,这是她一贯的想法。
但是眼下,这个想法显然不被沈晏允许。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时间,地点,方式都由我来决定。”
换言之,你命由我不由天。
姜暖听着都笑了,心想若你现下能跟阎王抢人那也算我赚了,反正眼下她是动弹不了一点了,爱咋滴咋滴吧,先睡了。
于是,本来准备将人暴力拖起来的沈晏,在听见姜暖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后,接着脑壳一歪,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沈晏磨了磨后槽牙,气笑了。
片刻后,雨势渐止。
唐田和唐枳两个都受了不轻的伤,到雨完全停下来后,他俩便同时奔向不远处的黑暗中。
唐枳收了长鞭,换成了一包弹珠,用来判断弓箭手的位置,唐田则将手中的长剑换成了袖箭。在两人高度默契的配合下,隐匿在树上的弓箭手陆续坠地。
弓箭手的减少,为其他人减轻了不少生存压力。
不过一场酣战下来,算上侍卫也只剩了不到十个人,他们围在姜暖周围架起了一个小型的保护圈。
千钧一发之际,黑夜里似有无数个火把同时亮起,且正朝着众人迅速靠拢。
剩下的黑衣人们霎时间面面相觑,不敢再前进一步,反而是犹犹豫豫地想往后退。
背后是逐渐逼近的火把,左右两侧是拦路的唐枳和唐田。
他们退无可退。
火把群逼近,是十几个穿官服的洛安衙差,棒槌赫然在列。
“尔等贼……贼子,休……休得放肆!”
打后头的是胖乎乎的县令和山羊胡县丞,县令步履匆匆,一边跑一边喘着气说话。县丞紧随其后,眼神追随着县令,那手在背后举着,准备好随时搀扶摇摇欲坠的县令。
说来也怪,那些持刀的黑衣人,见了官府来人,竟毫不犹豫地原地咬破了口中的毒丸,速度快到唐田和唐枳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县令和县丞原本一路胆战心惊地赶过来,见此情形虽陡然被吓了一大跳,但是心头却是同时松了口气的。
因为赶来之前他们想着此行必定是刀光剑影凶多吉少的,心中自然也是惶恐不安,生怕在今夜就交代了身家性命。
可眼下这般,倒是解了他们的性命之忧。
县令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挺了挺腰杆,大手一挥,吩咐手下去清点贼子的尸体,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说完又略躬下了身体,小碎步踱到沈晏跟前,拱手弯腰道:“世子,属下来迟让您受惊了。”
县丞本来跟在县令屁股后面一脸赔笑。
待走近看到了沈晏脸上稀薄的血迹后,突然痛心大叫:“世子,您受伤了!”
说完迅速扭头吩咐人,“还不速速扶世子回县衙,找城中最好的大夫来!”
县令在一旁接话道:“对对对,世子随我等先行回县衙看伤,王县丞会留在此处善后,保证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县令侧过他胖乎乎的身体,拱手让沈晏先走,但弯着腰等了半天也不见沈晏要走的样子,这个姿势时间长了他可受不住,可也不敢直起来,只好提溜着眼珠子询问县丞。
县丞也不知道这个情况怎么处理,闭了闭眼示意县令少安毋躁。
沈晏取了一方干净的手帕将手中的长剑仔仔细细擦干净收回腰间,才道:“这些尸体就地挖个坑埋了吧。”
话是对着唐枳说的,说完才扭头看向动作谄媚的县令和县丞。
“此来漓州,是为私事,叨扰几日就走,刘县令不必兴师动众。”
刘县令汗珠子滚到鬓边打湿了鬓发,心头惴惴不安,因为他听不明白。这意思到底是去县衙还是不去县衙,这大夫还请不请了。
倒是王县丞,听完立马一拱手,连忙将自己的人手撤出来清理官道,甚至还贴心地安排了人将昏死的姜暖扶上马车安顿好。
安排完这一切就拉着县令在一旁低眉搭眼地候着。
刘县令偷摸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王县丞,小声问道:“真不用管?”
且不说今日这场刺杀,世子性命若是不小心丢在了他的辖区,别说仕途了,就是他全家老小的命加一起都不够陪葬的!
王县丞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靠近刘县令耳边打着腹语道:“世子刚刚那意思就是让我们装作不知道,不管不顾不问。我们要是真好吃好喝伺候,那才是上赶着找死呢。”
就是不知道这些黑衣刺客是哪里来的,什么人竟然有胆子觊觎安王世子的项上人头?怕不是昭宁城内的权力斗争!他俩要是卷进去,就是殃及的池鱼里的池鱼,此时装傻才是上上策。也幸好这位安王世子是个冷性子,不想让他俩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挤到一处又嘀嘀咕咕一番,这才作罢。
至于马车里那一身孝衣的小娘子,他们不能问也不敢问,纵然好奇心挠得肚子里的肠子都痒了,他们也只能把那截肠子从肚子里扯出来扔地上踩得稀巴烂。
等官道疏通后,县令和县丞便领着人手打道回府,只留了棒槌和牛二帮忙拉车。
唐枳和唐田等人将尸体埋好后,胡谯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走路一瘸一拐的,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屁股。
想来是躲树上,下来的时候脚滑了,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一行人拖拖拉拉直到亥时才进了城,棒槌和牛二将人送到驿站,本想帮忙安置伤员休息,唐田笑嘻嘻过来回绝了,塞了两粒碎银子让他们早日回家歇息。
棒槌捧着那一粒碎银,神思恍惚地跟着师父往回走。
“师父,那个人真的是安王世子吗?”
棒槌感觉今天的这一番遭遇跟做梦似的,本以为对方是个贵人,没承想竟是昭宁城的安王世子!他有生之年也算是见着一回皇亲国戚了。
牛二听完心头一跳,一巴掌过去将棒槌的嘴巴捂住。
左右看了一圈后,低声骂道:“说你是棒槌还真是个棒槌!今天的事你回去就给老子忘了,在梦里说梦话都不能提及,否则今日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师父。”
棒槌瞪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神色紧张地呵斥他,但他一向听师父的话,忙不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牛二这才松开他,语重心长道:“在官府做事,最忌讳就是话多。少听少说多做事,才能活得长久,我在领你进来第一天就说过了,以后切记每天早起在心头默念三次。”
棒槌若有所思点点头,师徒二人借着昏暗的灯笼光走远了。
唐田掐着点儿过来敲门,沈晏正好洗漱完毕,正立在床头系腰带。
唐田刚推门而入,沈晏便问:“死了么?”
今日交手的时候,唐田碰巧留下了一个活口,便混在伤员里给带回了驿站。
“活着呢,身上没有致命伤,只是头部受到了重击,晕死了过去。”
说起这个,唐田就想乐。
也是这人倒霉,和他交手的时候,打着打着正好退到了胡大夫藏身的树下,而胡大夫的药箱就那么好巧不巧在那个时候落下去,一下就砸到了这人的后脑勺。
也不知道胡大夫那箱子里装的啥,反正人是直接就晕了。
后来他去摸那人舌下的毒丸时,竟然发现这人没舌头!
唐田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应该是被连根拔掉的。”
实在是太残忍了。
沈晏听完不由地敛眉沉思,给死士拔舌倒像是前朝皇室的手笔,不过后来太祖皇帝登基后,便废除了这种残忍的手法。
“你带人去查看一下那些尸体。”
“是。”
唐田抬脚离开,回身关门的时候,又听见沈晏问:“她怎么样了?”
“好着呢,身上没见着刀伤。”之所以会晕过去,估计是跟那一脚有关系吧。
最后这一句猜想唐田没敢说。
片刻后,沈晏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胡谯正支着头歪在桌子上打盹儿,房门一响,他立刻惊醒了。
沈晏大步踏进来,也不坐。
“你有结论了么?”
胡谯站着说:“看起来,确实是不记得。”
沈晏点点头,又问:“哑奴如今怎么样了?”
胡谯难得叹了口气,摸了一把胡须道:“老样子。”
“劳您费心。”
说完便走了,离开时带起了一阵小风,扰得烛火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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