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翌日,蔺煦走入冬青堂时,冬青堂已结束了一门课,堂内许多学子皆出去玩闹了。

他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懒懒靠着椅背,腿搭在桌上,全然一副纨绔模样。

他不按时入堂听课,不按时上交课业一事,书院夫子女傅早已习惯,他爹宁国公都拿他无法,他们这些只是授课的老师拿他便更没了办法,只要他别在书院给他们惹是生非便已是上了高香。

所以在书院内,蔺煦迟到也罢,授课时睡觉也罢,不交课业也罢,他们都懒得管,也不想管。

因着至承书院大多皆是些高官宗室子弟,与他一般仗着家境优渥玩世不恭之人多的是,一张纸都写不下来。

“诶,煦哥来了。”

有人拽了张椅子在蔺煦旁侧坐下,一脸笑嘻嘻的模样:“煦哥今日来得还挺早。”

此人乃户部侍郎家的独苗,名唤潘世杰。

蔺煦靠着椅背,合着眼,没说话,连一个搭理的动作也没有。

潘世杰也不恼,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给蔺煦扇起风来,边拍着马屁:“煦哥昨日骑射真厉害,小弟佩服得那是五体投地,当然,马球赛那日更厉害,那矫健俊逸的身姿,简直惊为天人呐。”

自马球赛过后,蔺煦身侧也断断续续围过来好些人,皆是些想向他请教如何打好马球的人,潘世杰就是其中之一。

蔺煦依然没理,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看上去貌似睡了过去。

潘世杰扇累了,将折扇收了起来,随之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糖喜滋滋地塞入嘴中,小声嘀咕:“还真别说,六公主送的这石榴糖真好吃,比我姐姐做得好要好吃。”

闻言,貌似睡过去了的蔺煦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半睁开眼,余光落在潘世杰手中另一块石榴糖上,仅一瞬,又闭上了眸子。

蔺煦虽一句话未说,但不知为何,潘世杰总觉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嘴里甜甜的石榴糖也不香了。

他往蔺煦桌上瞟一眼,又朝周围其余人的座位瞄了瞄,疑惑道:“咦?煦哥,你桌上为何没有六公主送的石榴糖啊?”

他摸了摸脑袋:“今日一早,六公主身边的婢女小满不是给书院每位同窗都送了一袋石榴糖么?”

“煦哥吃得这么快?”

他见蔺煦桌上没一点石榴糖影子,便自个猜测兴许是他喜欢吃,全部吃完了。

“煦哥,原来你喜欢吃石榴糖啊,早说嘛,我家也做这个,过几日我给你送些来。”

他没完没了地念叨,蔺煦有些不耐烦地挤出一个字:“滚。”

潘世杰直觉惹到人了,当即闭了嘴,一股烟溜了出去。

良久,蔺煦方缓缓睁双眸,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前排众多座位,无一例外,那些座位上都有一袋石榴糖。

他朝自己桌上觑一眼,空落落的,除了书册再无其他。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想起来冬青堂的路上瞧见人手捧着一袋石榴糖,“六公主”这三个字他听了一路。

好得很。

小公主还挺记仇。

*

商翕今日心情极好,杨蓁派人从宫中给她送来了许多她亲手做的石榴糖,她自己留了两袋,其余皆让小满替她分给了书院同窗们,就连四公主商瑞那她也送去了一份。

只一个人她没给,那人就是蔺煦。

不错,她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膈应膈应他,谁叫他老是气她,做些过分的事。

她才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呢。

这么想着,商翕脸上的笑也深了几分,唇边梨涡浅浅显露出来。

就连雾蒙蒙地天色在她眼中也好看了许多。

她与杨沅沅走在廊道,正要去水榭下棋,倏地,杨沅沅捂着肚子面露痛色:“湛湛,我肚子好疼得去如厕,你先去水榭等我,我一会就来找你。”

说完,她急匆匆跑开了。

商翕只得先去水榭等她,她刚拐过廊道一角,便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人。

是蔺煦。

商翕不想见到他,转身欲往回走,却在听闻前方一阵哄闹后停了脚步。

她回身,又望向蔺煦那头。

他身旁不知何时围上一群人,嬉皮笑脸的,与他说话时嗓门极大,她在拐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哟,这不咱们蔺世子么,今日怎么有闲心来书院听课了?”

说话之人一脸嘲讽。

“让你教爷打马球你不教,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想找死么?”

此人说话间还推搡了蔺煦一把,态度很是恶劣。

他手上有意加重力道,蔺煦被他推得身子一晃,怀里一块玉佩掉落了出来。

蔺煦蹲身去捡,不料,玉佩上缀着的流苏被那人踩着,还刻意碾了碾。

“啊呀,真是不好意思啊蔺世子,不小心踩着了。”

他大笑出声,并无一丝歉疚之感。

蔺煦将玉佩从他脚下拽出,颇为嫌恶地甩了甩被踩过的流苏,语气平淡:“找死。”

“你说什么?!”男子听闻勃然大怒,抬脚便欲往蔺煦身上踹,却被其余跟着的几人拉住:“大哥大哥,院长过来了,咱先走,下回再收拾他。”

“是啊大哥,反正在书院随时有机会收拾他,上回被院长罚了禁闭,这回咱不能再被他逮着了。”

在几人阻拦劝说下,一群人骂骂咧咧离开了。

只剩蔺煦一人在那站着,商翕瞧见他接下玉佩上的流苏随手一扔,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方才刁难蔺煦那人,她认识,是广陵王的庶子商子富,也是她的堂兄,只不过二人无甚交集,她也只在宫宴上见过他。

广陵王无嫡出长子,妾室养的庶子倒是不少,商子富便是其中之一,听闻她母亲正得广陵王宠信。

所以,他在书院一贯是横行霸道,打架斗殴一样不少,书院有不少学子被他无缘无故打得鼻青脸肿的。

这回他刁难上蔺煦,从二人言语间,商翕方了然原来是打马球之事。

她记得这个商子富先前本是缠着陆晟的,如今见陆晟败了,又转而缠上了蔺煦。

她回想方才那一幕,蔺煦浑身上下透出的寒意,不禁微微战栗。

果然是不知者无畏啊,若是这商子富知晓自己惹了个什么麻烦,想必定会后悔他今日这番举动。

以她近日对蔺煦的了解,用不了多久,这商子富定要倒大霉。

*

次日一早,商翕方一走入玉茗堂便见杨沅沅上前拉过她,语气难掩震惊:

“湛湛,你可知今早之事?”

“何事?”她来玉茗堂的路上见有人议论着什么,但与她无关之事,她皆不予理会,便也没在意那些人说得是什么。

杨沅沅凑近道:“今日一早,有人发现商子富溺死在湖中。”

见商翕满眼诧异,杨沅沅再道:“我听闻好似是昨晚商子富醉酒,不小心掉下去的,夜里湖边风寒,少有人在那,便也无人将他及时救起,所以他就……”

杨沅沅脑袋一歪,手往脖子上一抹。

商翕了然,震惊之余,脑海中回忆起昨日商子富刁难蔺煦的场景。

商子富死得这般潦草且突然,她很难不去怀疑这其中没有蔺煦插手。

她虽猜到蔺煦不会放过他,但她也只是以为蔺煦事后寻个机会揍他一顿消气,根本没想过,他竟然会直接将人杀了。

还如此干脆利落。

商翕心中忐忑。

商子富刁难蔺煦,下场是死,那她……

她在石榴糖上膈应他一事,若被他找上门来,岂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商翕只觉颈侧忽而凉飕飕的,刀刃架在上头的刺痛感再起,忍不住往里缩了缩脖子。

今日一整天,商翕在玉茗堂皆是心不在焉,散学撞钟声一响,她书册都来不及拿便小跑着回了舍房。

“公主,您今日回得怎如此早?”小满还在给她准备晚膳。

商翕来不及回她,只道:“小满,石榴糖还有吗?”

“有啊有啊,除去昨日杨小姐又拿去一袋,公主这还剩最后一袋呢。”

说着,小满将那袋石榴糖拿了出来递给商翕。

商翕捧着掂量了一番。

嗯,这些应当够了。

见商翕只拿着不吃,小满道:“公主,您还要将这袋石榴糖也送人吗?”

“可您自个还没吃几块呢。”

“没关系,等我回宫,母妃那定会给留我好些。”

“小满,你今日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不怎么饿,随便吃点便好。”

“可是——”

“听我的,”商翕打断她:“今日早些回去。”

见商翕一脸正色,小满只得应道:“是,奴婢明白。”

小满备好晚膳走后,天色还未暗下来,商翕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饭菜,毫无胃口。

她两手捧着一袋石榴糖,时不时朝屋外看上一眼。

天边挂上一轮弯月,桌前饭菜已然凉透,却还是没有被翻动的迹象。

“咚”的一声,商翕一个激灵站起身,不带任何犹豫地将房门打开来,嘴角挂着笑:“你来了。”

蔺煦淡睨着她脸上那抹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嗤了一声:“丑死了。”

商翕嘴角笑意淡了些,语调和善道:“你来得正好,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石榴糖,送给你。”

她两手给他送上那袋被她一直捧在手心的石榴糖,圆圆杏眼眨巴两下,乖巧极了。

蔺煦低眼看了看那袋石榴糖,没接,又看了看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战战兢兢的。

他扯唇道:“公主很怕我啊。”

“没、没有,”商翕昧着良心回他。

蔺煦鄙夷:“满口谎言可不符合公主您尊贵的身份啊。”

他上前一步,讽声道:“公主可知你的堂哥溺死一事?”

商翕不知他为何在她面前突然提起此事,只点了下头:“知道。”

他再走近一步:“那公主可知他是如何溺死的?”

商翕连连后退,低着脑袋道:“听、听书院里的人说,他是醉酒,不小心落的水。”

她只说书院这些传言,不提自己的猜测。

沉默一瞬,头顶蓦地传来一声讥笑,嗓音冷沉:

“不。”

“他啊,是被我灌了酒,扔下去的。”

他弯下身,在她耳边,带着狠意道:“公主,他是被我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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