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一度僵持。
胡万庭带着老村长近百号人返回石洞,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边上,正靠着石壁休息的沈周容。
心下骇了一跳。
向前的步子不由自主停下。
正在煮又一锅菜粥的王婶见状,热情上前。
“哎呦,胡大人回来了!”
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王婶笑容更加热烈,“这位姑娘,是来这经商的生意人,说是胡大人您的旧识呢!”
听到动静的沈周容猛地睁开眼,在长青搀扶下起身站定。
是啊,是旧识。
当年她抓了薛钟,赐死了薛老侯爷唯一的儿子,这位远在松江的巡抚大人知晓后,一连三道折子,参她死罪。
薛老侯爷于胡万庭少年时曾有知遇之恩,而她,赐死了他恩师唯一之子,他们俩,真正算起来,可谓是仇人。
若非当时薛钟原配夫人王氏被查出有孕三月,这位胡大人,怕早已辞官归故里。
仇人相见,合该分外眼红。
眼底怒意刚起,在他身前正热心介绍的王婶忽然懊恼一声。
“快快快,胡大人,这位姑娘和她一起的那位小郎君为了来见你,路上受了不小的伤呢,您快去看看。”
眼前人接二连三朝他看来,眼里的热切将他心底的怒意慢慢压了下去,缓缓控制表情,朝众人点头走向石洞内。
走的近了,才发现眼前人面色白的厉害,他盯着沈周容看了三秒,确认这位大安最最尊贵的镇国公主真的受了伤,这才准备开口行礼。
赵德怀眼见情形不对,猛然间想起薛钟之事,暗叹一声不妙,忙上前一步,按住了胡万庭想要行礼的冲动。
“胡大人,胡大人。”
赵德怀从来没有这般机智过,拉着人看向一旁的林砚之,低声道:“这位,这位是皇上亲封钦差大人,此次同,同殿下一起,清查江南赈灾一案。”
胡万庭一震,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竟是朝廷钦差?眼见他脸色白的比沈周容更甚,眼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赵德怀在一旁同他急忙忙解释。
“大人,殿下……殿下同林大人在嘉县外遇刺,差点……差点大人您就见不到他们了!”
怕胡万庭再有什么意外之举,赵德怀把自己刚刚知道的一点尽数告诉了他。
“知府秦执,已在几日前被殿下彻底查办,此刻已在送往天牢的路上,殿下,是来帮咱们的。”
林砚之并没有真的将秦执灭九族,当日下令,也不过为逼出秦执背后之人,虽此人暂无消息,可秦执能吐出的已全部吐出。
虽九族可免,可其亲眷家属,逃不过大安律例,只待大理寺查审之后,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
赵德怀说了这般多,胡万庭眼底的怒意才渐渐消退。
没有唤沈周容的封号,也没有唤林砚之钦差之名,只是低下身子,朝俩人恭敬拜了一礼。
身旁全身警惕的长青后退一步,稳站沈周容身后,不羡怀抱长刀,重新闭眼靠向石壁假寐。
“胡大人请坐。”
沈周容率先出声,胡万庭在沈周容坐下后才慢慢坐在她和林砚之两人对面的石头。
默了半晌,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殿下,与林大人遇刺,可是与赈灾一案相关?”
沈周容摇了摇头,“是单独冲我来的,与林大人,以及整个江南都无关。”
这位胡大人没对她喊打喊杀,让她对此人多看了一眼,因此没多隐瞒。
赵德怀在一旁积极补充,“听闻,对方带了改良的重型弩机,林大人挡在殿下身前,被一箭穿透前胸,饶是如此,殿下还差点被射穿心脉。”
长青看了赵德怀一眼,赵德怀识趣的低下头,默默闭上了嘴巴。
什么!
胡万庭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看看眼前两人,还好端端在自己面前,心有余悸。
眼前人,一个是当朝最有权力的公主,一个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若双双身死江南,即便对方与江南无关,天子雷霆之下,不知又要多少人为此牵连。
好在对方没事,三年来,这是胡万庭第一次无比盼沈周容这个妖女活着。
甚至,为此庆幸。
于是,在众人举目下,猛地起身朝二人躬身一拜,这次,带着真心。
沈周容愣了一下,忽而轻笑出声。
赵德怀眼疾手快,见沈周容没有责备的意思,左顾右盼,一边拉着人坐下,一边紧张的要死。
“胡大人,快,快坐下,别暴露了殿下和大人身份!”
幸而,村民见他们不似寻常人家,想着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定然喜欢干净清净,为沈周容几人挑选的地儿距离他们休息之地,较远,这才没引起众人过分关注。
沈周容开门见山,“来江南之前,朝中有人参你畏罪潜逃,胡大人可知此事?”
胡万庭面带嘲讽,“只是畏罪潜逃,幸而不是畏罪自杀,否则下官也不能在此地面见殿下与钦差大人。”
“此话何意?”
沈周容神色一凛。
胡万庭却收了笑,一双眼定定朝她望了过来。
“殿下既知有人参下官,定然,也有折子参节度使刘大人!”
赵德怀在一旁着急的热血沸腾,“哎呀,大人,您就将您知道的都告诉殿下和钦差大人,否则,仅靠咱们,如何能揪出幕后真凶,咱们耗的起,可江南的百姓,等不起啊!”
洞里的百姓因为好奇,频频朝这里张望,胡万庭一一看过去,心头叹息一声。
转头直直看向眼前人,“下官,是否可信殿下?”
虽钦差大人在此,可胡万庭知道,能真正做主的,只有这位大安最最尊崇的公主殿下。
沈周容看着他眼神,仿佛只要自己稍一摇头,这位胡大人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拉着自己一起。
轻咳一声,带了些许歉意。
“薛钟之事,恕本宫暂时无法陈词,待有机会,定当当面告知胡大人。”又道:“薛老侯爷一生忠勇,堪称大安柱国!”
沈周容的歉意来得快去的也快,眼中的诚挚不似作假。胡万庭心底一动,周身敌视一散二消。
或许,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可到底是什么样的隐情,令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宁可背负全天下骂名,也不肯泄露半点。
这一刻,胡万庭有点看不透眼前之人了。
压下心底疑虑,或许,他可以试着,相信眼前人一次。
……
接到粮食的那一夜,胡万庭先是果断让赵德怀带走了六十车赈灾粮,而后亲自押车,去见了秦执。
知府门前,秦执乘轿匆匆来迟。
一下轿,忙忙迎了上来。
“雨夜难行,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眼前人蓑衣加身,一看就是骑马夜行,松江洪灾虽然严重,可没到一州巡抚冒雨赶路的程度。
胡万庭没有说话,只是带他掀开了最近的一车粮食,一刀下去,秦执傻了眼。
似是不相信自己眼睛,一把抢过随从手里的火把,待靠的近了,甚至捻在手里细细查看后,整个人吓得再无睡意。
“大人……大人,这?”
相比之下,胡万庭知道的早,此时也更镇定些。
“明日起,开仓放粮!本官已写好手令,巡抚大印及本官签名均在此,明日一早,张榜放粮处。”
胡万庭一边说,一边将写好的东西递给秦执,秦执小心打开看了一眼,上面证实,这批粮食确实陈米。
“本官将连夜启程前往节度使府,此事未查清之前,务必守好松江!”
胡万庭留下一句话,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最终消失绵绵雨夜中。
秦执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府衙后堂,只知道外面运粮的马车响了一夜,他的心跟着辗转了一夜。
整个江南大雨,灾情刻不容缓,此等紧要之下,赈灾粮出了这般大纰漏,想捂是捂不住的,一旦朝廷追责下来,自己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都得另说。
秦执在这一夜想了很多,直到门被推开,夏杰突然出现。
胡万庭快马一日一夜,到达目的地后几乎是跳下马来,马鞭被嗖一声扔给了前来牵马的府兵,一边大步流星往里跨,一边抬手解蓑衣,扔给了最近的侍卫。
待进去才发现,整个节度使府灯火通明,刘钦已等在大堂,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胡万庭焦急大呼,“大人!”
冲出口的话被刘钦抬手打断,“你要说之事,本官已知晓。”
胡万庭这才发现,屋里不止有他,还有其他巡抚派来的亲信,胡万庭惊了一下,整个人如临深渊。
“这……难不成,所有……”
刘钦面色凝重,“他们比你早到半个时辰,确实如你所想。”
哐当一声,胡万庭趔趄了一下,被刘钦扶了一把,才没倒下去。
“大人,怎会这样?!这,这可是整个江南的赈灾粮!谁敢这么大胆,在这上面动手脚!”
有丫鬟端上了提前备好的姜汤,刘钦将他推到一边椅子,压着他强制坐下,亲自接过姜汤递到他手里。
“先喝点姜汤去去寒,养好身体,才能彻查此事!”
他本不愿喝,可听到最后一句,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还未等刘钦如何安排,忽然,一大队人马乌泱泱闯了进来,整个院子映在火光中。
来人手持金令,声若雷霆。
“节度使刘钦,指使节度副使董明堂周文海二人私吞赈灾粮款,被发现后杀人灭口,现依律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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