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争执被贸然闯入的人打断。
丹曦面色难看,目光放在微弯着腰用手臂桎梏着宁浮蒻的谢鸣章身上,又转而看向自家主子,心生担忧。
宁浮蒻抿着唇,侧着脸,缓和了脸上冷凝的表情。
浮涌不歇的戾气和暴躁在缓缓平静,她现在格外想见漆如隽,想窝进他怀中,解除满身尖刺和戒备,才会轻松些。
才会不至于被满腔怒火给灼烧而死,才会忘却自己失口所言的愤懑之词。
她太没用了。
还是这样,从上辈子到这一世,总能轻易被谢鸣章给勾住情绪,可他根本还未出手点火,她就已经理智尽无。
谢鸣章面不改色地站直身体,转头看向丹曦,“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久久未归,不管是皇帝那边,还是谢擎,都会派人来寻。
沿途留下的记号很清晰,找到这里并不难。
“谢校尉来了,说……说太子殿下出事了,让殿下和大人尽快出去,一同回宫。”
依着谢怀殷的脾气,没有闯进来还真是稀罕事。
宁浮蒻将思绪一转,便猜到他是在顾忌谢鸣章。
她从矮榻上站起来,绕过谢鸣章,朝丹曦那边走过去。
丹曦见状,也跟着迎了几步,扶住她后,低声问道:“殿下没事吧?”
宁浮蒻摇头,眸光无波无澜,只冷静地说:“就是手臂有些疼,许是断了。”
丹曦一听,倒吸一口气,扶在她胳膊上的力度又轻了很多。
两人出了蜿蜒的甬道,宁浮蒻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谢怀殷。
朝服泡了雨水,晕出浓重的深色,腰间只悬着一柄长剑,少了那把短刃,他的手像是没了可握之处,寥落地搭在腿上。
青年五官清俊,玄眉压眼,鼻骨勾勒出挺拔如山脉的轮廓,唇锋似刀尖,隐浮血腥气和不太显著的野性。
他盯了一眼宁浮蒻,又将微冷目光扫向跟在她后面走出来的谢鸣章。
谢怀殷什么都没有说,攥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肚,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四表兄,既来接我,若是空手而归,恐怕我父皇会问责与你。”
宁浮蒻快走两步,追上了谢怀殷的马。
谢鸣章正在解开拴在树干上的马缰,闻言动作一滞。
谢怀殷胯.下骏马被主人限制了步伐,嘶鸣一声,躁动不已,马蹄刨了刨地面,忍耐不住地想奔腾而去。
“你未婚夫在此,又有臣什么事呢?”谢怀殷冷着脸,嗓音携了两分嘲弄。
“只是未婚夫,又不是夫君,四表兄难不成畏惧谢大人?”
一个亲昵地唤着四表兄,另一个生疏地叫着谢大人。
小小的称呼,不值深思,偏耐人寻味。
宁浮蒻探手去抓谢怀殷的腰带,作势要踩着马镫上马,行径大胆,令人惊骇。
谢怀殷皱眉,被她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间反应迟钝,竟叫她得逞了。
宁浮蒻坐在谢怀殷身后,因着右臂受伤,只能用左手圈住了他的腰,“愣着干什么?走啊,不是说太子皇兄出事了吗?”
她又回头,对谢鸣章道:“我的婢子就劳烦谢大人送回宫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怀殷深知这个道理。
他该当机立断,不留情面地把宁浮蒻给推下马,最好摔断胳膊或腿,就真解气了。
可他没有这么做。
也没有去看谢鸣章。
口中吹出一声哨响,谢怀殷骑着马沉默地带走了宁浮蒻。
青年修长的指节弯曲着,紧紧捏住掌心间缠绕着的缰绳。
心口轻惴,每一次跳动都太过震撼,宛如要挣脱胸腔的禁锢。
“太子皇兄怎么了?”宁浮蒻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迫切打听着。
谢怀殷措辞半晌,才斟酌开口:“殿下被落石击中,昏迷不醒,恐危及性命。”
“什么?他不是在王都吗?明知道我们今日就回去了,为什么还要来鹿禺山?”
宁浮蒻用左手环在谢怀殷腰间,骏马颠簸,她生怕被抛下去,又因为只有一只手发力,所以抱住谢怀殷的力道很重。
情绪波动使得她的胳膊更加陷入谢怀殷紧窄的腰腹内,他喉头涩然。
吞咽数下,明知该克制住发散的思维,谢怀殷还是不禁去想宁浮蒻刚才的行为有何深意……
她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拿他来打谢鸣章的脸面,故意让他和谢鸣章之间生出嫌隙。
但谢鸣章秉持世家子风范和气度,又怎么可能轻易被她这种幼稚行径激怒呢?
她的打算落了空,反把谢怀殷给郁闷地心烦气躁。
该死的女人,利用起他来真是一点不手软。
“谢怀殷,发什么呆啊?我问你话呢?”
宁浮蒻许久没有听见谢怀殷说话,偏头一看,他垂着眼皮,目光游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鹿禺山发生地动,身为太子,第一时间要赶来陛下身边确认陛下安危,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怪只怪他运气太差。”
谢怀殷语气叹惋,话虽说的放肆,但宁浮蒻能听出其中的不对劲。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那颗山石偏偏砸在了殿下头上,连旁人救援都来不及。”
“他是在地动发生多久后来的鹿禺山?”
“没多久,但那时地龙翻身早就停止了。”
谢怀殷语焉不详,没有亲眼所见,故而言语中有了几分保留。
宁浮蒻的心脏却不受控地急跳了数下。
她眼眶酸涩,滚烫的泪无知无觉地流了出来。
抓着谢怀殷腰带的手指由于用力而掐进了绣纹中,被丝线紧桎着,勒出道道血痕。
“对啊,是运气不好。”
谢怀殷听出她语气中的哽咽,脊骨一僵,半侧身子都像是背麻痹得无法动弹了。
又感知到她将额头抵在自己的后背上,恨衣袍太薄,温热的液体沿着雨水残留的痕迹滑入,是另一种湿腻的不适感。
算了,这次他就不记仇她利用他的事情了。
待到宁浮蒻回宫,天边隐退的细碎霞光泛出灼人的橘红,像是燃烧殆尽的烛火。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鸾明殿。
丹曦未归,望舒不知踪迹,伺候的婢子不得力,拖延了伤势,宁浮蒻半夜发起了高热。
一宿的噩梦,宁浮蒻睡不安稳,第二日连床都下不得。
丹曦心疼不已,边抹眼泪,边给宁浮蒻喂药。
漆如隽过来时,宁浮蒻已经陷入了深眠。
“大人,您来了。”丹曦正欲退出,又忙问道:“不知望舒是否找到?”
漆如隽颔首,“被安置在了太医署,你过去看看她吧。”
丹曦听见望舒没事,心弦瞬间卸下大半,总算不再紧绷。
殿内只点着一盏微弱宫灯,有些昏暗,适才她无心注视漆如隽,现在一打量,才发现漆如隽憔悴得可怕。
人一瘦,浑身气势就会凝结出一股无形的凌厉感,连素来好相处的掌印都无法幸免。
绯色官袍笼罩着挺拔身形,脸和手都白的吓人,指尖带伤,也没有包扎,手背还横亘着显目伤痕,简单处理后,狰狞到恍若能看见血肉里纵横交错的经络。
丹曦急忙收回视线,不敢再多看漆如隽一眼。
门扉被阖上的声音很轻微,等人彻底离开,漆如隽才再次提步走向床榻。
他立在床边,低头看向躺在软衾之内面色苍白毫无生机的宁浮蒻。
这才几日?
一个好生生的人,怎么就虚弱成了这个样子?
仿佛难以置信,漆如隽慢慢地跪在了脚踏上,他不敢靠太近,看的越清楚,心底翻滚的痛意越蓬勃。
这般僵硬地跪在床边守了一刻钟,漆如隽就退出了鸾明殿。
太子出事,一眼望去,似乎所有人都在悲痛难受。
但真正食不下咽的只有两个人。
皇帝在承德殿静坐了一夜,滴水不沾,一句话都没有吩咐,期间来求见的人他也一个都没见。
宁浮蒻养了一日,终于养出点精神。
她要出门,丹曦极力阻挠,得知她是要去看望太子后才放行。
胳膊一时半会好不了,丹曦弄来柔软缎布包裹着,半只手臂吊在宁浮蒻的胸口,瞧着不伦不类。
在温泉行宫受的罪还没痊愈,旧伤叠新伤,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临出门前,丹曦又叫住她。
“昨儿婢子去看了奁月,三十鞭笞有些重,人昏睡着,一时半会都当不了差了。”
宁浮蒻听罢,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倒是个命大的,她得罪了宁澜茜,你去库房里挑点东西送去芳华宫,别落人口舌。”
丹曦点了点头,神情肃然,“婢子晓得。”
出了鸾明殿去东宫路上,宁浮蒻才有心思去复盘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
和谢鸣章撕破脸对她很不利,但幸好不是和谢家生出龃龉,尚有转圜之机。
太子出事,预示着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杀了唐回南又如何?
宁堇芝却反受其累,少了那个该借机救下他的人后,居然伤的比前世更严重。
这不是宁浮蒻造成的,却跟她脱不开关系。
是她害了宁堇芝。
思及此,宁浮蒻心口钝痛,仿佛逃不开既定的宿命,会因额外的变故而生出更多难以应对的祸患。
她该坚定些,该提前寻到宁堇芝,告诉他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可她没有这么做,只简单叮嘱漆如隽派出人手去保护宁堇芝,微末之举,不值一提。
险恶用心是掩藏于善举下的试探之意。
宁浮蒻现在很清楚一件事——那个名为‘大男主’系统的东西还在。
只是不知道寄生在谁的身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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