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想,蛊师在她身上下了记忆蛊,又施了幻术。她不仅中了幻术,还中了蛊。”哨所内,老人把过李柔的脉,开口。
“如何解?”
“你,秦准,大理寺少卿,收拾了多少蛊师,怎么会不知道怎么解?”老人侧过身,看向站在窗边的秦准。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揶揄,老人开口。“这个蛊是你解决不了的,所以你来找我了。”
“要怎么救她?”
“她非活不可吗?”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你能死一死吗?”
秦准低头不言。好半晌才开口。
“不是现在。”
“秦准呐,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好的。”老人轻呵一声,随地坐下,他透过那扇敞开的木门,看向天空飘飞的大雪。“我可以救她。”
“但秦准。”老人幽然一问。“你要告诉我,小将军在朱关梁,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到朱关梁,秦准不言。
“咳!”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李柔忽然有了动静,秦准立马走上前去。
只见她面色苍白,胸前衣襟浸染血意。不止如此,平阳公主仍然在不断咳血。
“她这是被幻术反噬了。”老头回过头来,细细端视着李柔,道。“那人用记忆蛊作局,诱她不断深入,她越深入,反噬的便会越……”
“欸?”老头讶然一声。
……
寒风刮过,桃花纷纷飘落,与铺天泻下的桃花缠成一团儿,在半空中不断回旋。
“安神香点上了吗?”
巡游内殿里,耶律真通临窗而立,他的身躯遮住外面透来的天光,也掩去窗外的景致。
侍候在他身边的青衣女惶恐的点点头。
“那为什么,她还没醒?”耶律真通侧过身来,他看向躺在床上的薛紫楹,语气冰冷。
青衣女吓的立马跪下,一个劲的磕头。哪知耶律真通更为厌烦。“给我滚。”
青衣女不敢多留,她几乎是爬着出去。
待人走后,耶律真通走到床边,倾下身来,伸手为她缕平额前刘海。
沉默片刻,他才问。“你不愿见我吗?”
内殿好静,静到外面的雨声都能听清。
床上的薛紫楹没回答。
耶律真通待了一会,便也走了。听到耶律真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柔才睁开眼。
是的,现在的她几乎和薛紫楹不分你我。薛紫楹看到的就是她看到的,薛紫楹感受到的就是她感受到的,而这一切都源于那日神祝。
“我知道你们是大雍人,对北契深恶痛绝,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你们的父兄将你们卖给了我,让我随意处置。”
那两张桌子抬上来后,耶律真通步下台阶,朝那些早已被吓傻的女使开口。“我是想留你们性命的,但你们大雍有句话说的好嘛,叫什么来着,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果你们能证明,自己和我十七郎,和日月神山没有二心,我就会留下你们的性命。”他走到大殿中央,不知从哪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插在大殿中央的桌子上。
匕面映着摆放在桌子上、白花花的肉。
可过了很久,没人上前应下。
“你们不愿?”耶律真通扫视一圈,他笑着开口。“意思是,你们都要死了?”
对于一个长期接受儒学熏陶的大雍人来说,这种抉择很难做出。
耶律真通明知如此,却依旧给了如此抉择,不外乎是折磨这些本就可怜的女使们。
薛紫楹也是这么死的吗?
“我愿意。”
李柔正想着,一只纤弱的手拔掉那把插在桌子上的匕首,目线上移,她看到了薛紫楹。
耶律真通眼底的笑意却渐渐凝住。
“为什么?”
明明是耶律真通抛出的问题,如今有人回答了,他却一脸不可置信。
薛紫楹用匕首挑出一块肉来,低头咬住。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将那肉慢吞吞的咽下。
最后,她将手中匕首插回原地。
开口道。“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因为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句话犹如巨石,重重的砸在李柔心底。薛紫楹离开的背影,让她头一次有了共鸣。
或许是因为薛紫楹,大多数的女使或情愿、或不情愿都吃了那口肉。
没有吃肉的女使们被耶律真通当场扔了。那些存活下来的女使也没好到哪里去,神祝之后,她们的舌头都被剪下,成为新的青衣女。
这些,都被薛紫楹记在了脑子里。
是的,神祝之后,她与薛紫楹就像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只是薛紫楹不会察觉她的存在,而她会时刻感受薛紫楹的心情。
李柔猜测,大概是薛紫楹吃肉的那一瞬,自己和她有了情感共鸣所导致的。
福祸相依,薛紫楹因为那块肉也成为耶律真通最爱宠的桃花,耶律真通对她不再设限。借此,薛紫楹几乎把日月神山摸了个遍,她也多次利用信鸽给赵观澜传递信息。
日月神山的地形、人员分布、殿阁情况,她几乎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赵观澜。但唯独,却从未提及自己和耶律真通的事。
耶律真通是真的爱宠她,不仅给她描眉画像,还带她欣赏晚霞,两人经常坐在巡游大殿的殿顶,看着日出日落。
不止如此,李柔见过耶律真通弯下背脊,跪在薛紫楹面前,只为给赤足的她穿上鞋袜。
甚至,和薛紫楹在一起之后,耶律真通多了些人性,他再没杀过人。
因他的厚待,薛紫楹在日月神山的地位超然,所有人都对她尊敬无比。
可李柔还是感觉她的生命力在慢慢流失。
起初,李柔以为她是在担心和赵观澜通信的事被耶律真通发现。后来,她知道了。
共鸣让李柔在薛紫楹睡觉时也会陷进昏睡状态。所以那一夜,当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在猛扣喉咙时,她明白了。
薛紫楹为了给别人指引方向,选择吞下那块肉。可她自己……却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薛紫楹不愿。
这是她的声音。
李柔听到了。
逐渐的,李柔的情感开始向薛紫楹贴近,以至于现在,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李柔、是李婵、还是薛紫楹。
清醒的时候,李柔会尽量去思考薛紫楹的事。因为她发现,薛紫楹在日月神山的日子里,除了帮赵观澜刺探情报,也在搜寻一些其他信息,这些信息她从未和赵观澜言说。
这会是薛紫楹来日月神山的目的吗?
李柔更加注意这些信息。
天机阁成为薛紫楹最在意的地方。而今夜,薛紫楹有个计划,她打算夜探天机阁。
天机阁。
她记得秦准从自己手里救下耶律真通时,曾说过——
“赵将军带兵打进来了,你先离开这里,去看看那件东西妥当与否。”
那件东西?
难不成,秦准舍身潜进日月神山,要调查的东西,和薛紫楹的目的一样?
可,会是什么呢?
李柔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等到晚上,跟着薛紫楹说不定会看到些什么。想着,李柔感到一股困意朝自己袭来。
她缓缓睡去。
而不知多久,当李柔再有意识时,薛紫楹已有了行动,她顺着楼与楼之间高悬的廊道,一路摸到天机阁,期间顺畅无阻。
天机阁机关重重,她没擅自行动,反倒是跑到阁顶,移动瓦片,借着缝隙观察情况。
说来也巧,薛紫楹还真看到了一些内容。天机阁内,一白一红相对而立。
正是耶律真通与耶律宗通,只是耶律宗通仍带着那副萨满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十三哥,那件东西真能帮大哥吗?”
“大哥说可以,我们还是不要想太多。做那个东西的时候,不能有任何风声传出,所以等结束之后,你这里……”红衣做了个摸脖子的手姿。“该知道怎么做吧?”
“那些人我会处理掉。”耶律真通有些开心,他如孩童般天真的笑着开口。“那我之后是不是……可以回北契了?”
红衣略顿,接着他语重心长道。“大哥的处境不太好,那几个部落都在盯着他,你还是再等些时日吧。听哥的。”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我们大哥当上领主之位。到时候,你再帮大哥办一件事,我会安排你回北契。”
“那好,那我等大哥!不过,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要紧的。别说这个了,我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女使?”
“是,她叫桃花,是我喜欢的。”
“行吧,难得你喜欢……”
薛紫楹心情有些变化。
等两人离开,薛紫楹翻身进到天机阁。她翻翻找找,终于在书架后面摸到一个按扣,用力掰开,只听轰隆一声,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李柔记得这条暗道,它通往天机阁密室。
薛紫楹踏了进去。
方进暗道,两侧烛火窜的一声燃上。薛紫楹曾停下步伐,可她还是选择继续走下去。
约摸有半刻钟,李柔感到眼前豁然一亮,便看到了天机阁熟悉的摆设。
只是,这时还没有关押大雍兵士的铁牢。
薛紫楹直进密室之中。
那一刹,李柔心头突地一痛。
如针扎一般的痛、如坠进深渊的绝望。
扑面而来。
太强烈的痛感,让李柔得以脱离薛紫楹的身体,她回头看,便看到薛紫楹瘫坐在地。
“为什么……”
她双眼涣散、低语呢喃。
她看到了什么?
李柔正欲走上前去——
“不许再往前!”
一声熟悉男嗓响起。
与此同时,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抓住。李柔回首望去,却见一身玄衣的秦准立于眼前。
那双向来无情无绪的眼眸,起了波澜。
看起来是很担心她的模样。
可,不对。
她身在幻术,秦准怎么会在这里?
一定是假的。
李柔心里有这个想法,她眼前景象骤变,一会是薛紫楹,一会是耶律真通,明月楼、青衣女、神祝、天机阁,这些事情全部在她脑子里回荡,而她心底想法只有一个。
查出五年前日月神山的真相。
只有这样,她才能搞定秦准。
想着,李柔猛地甩开秦准的手。她目视不远处的薛紫楹,就要奔去。
手却被人再次拉住。
她不耐烦地看向秦准,道。“姓秦的,你干什么?你害我一次还不够,还想再害我?”
令李柔意外的是,眼前的秦准微微一愣,他惊愕的模样映在她眼底,多了些真实。
“快放手!”不然她真的砍了他!
可这时,她却看到眼前秦准开口,他说:“找到真相也不能改变什么。”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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