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熹微,霞光万道,初升朝阳驱散料峭冬寒,久违晴空湛蓝如洗。
圆佛殿外,当裴祉拖着疲惫的身躯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群身穿甲胄腰挎佩刀的羽林卫三两聚集凑在一块儿闲话私语的悠闲场景,姿态散漫丝毫没有宫中守卫该有的纪律严明,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菜市场赶集,裴祉抬步欲进的动作一顿:“你们在做什么?”
“头儿——”
突如其来的清冽男声吓得众人一个激灵,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正拧眉盯着他们的熟悉身影,方才还插科打诨聊得不亦乐乎的一众羽林卫就像是老鼠见了猫,飞快作鸟兽散各就各位,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做出正经模样,但显然这会儿再想假装若无其事已经晚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
裴祉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功夫不在,手下人就能散漫至此,若是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这里可是皇宫内廷。
在众人忐忑目光注视下,裴祉缓步走近,一缕朝霞投在他身上,映照出清隽俊秀的面部轮廓,眉骨高挺,墨瞳漆黑,攒霜薄甲包裹下的身躯端正挺拔,如悬崖峭壁上长年累月经受风吹雨打洗礼的劲竹,坚实峥嵘,清正冷峻。
“头儿...”
无视手下人讷讷讨好笑容,裴祉薄唇紧抿,清冽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声音沉肃:“这里是皇宫,不是菜市场,既然在此当差,就当打起十二分精神,恪尽职守,倘若因一时疏忽出了什么岔子,谁能担得起这个责?”
“也没这么严重吧,能出什么岔子?”
有人碍于裴祉威严,目光躲闪只恨不得将自己缩成只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却也有那不服管教之辈看不惯他这小题大做居高临下训斥模样,忍不住梗着脖子撇嘴嘟囔:“有这么多人在这儿盯着,难道元昭公主还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不成?”
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起“元昭公主”,那羽林卫就像是被触发了某种开关,脸上怨念深深,干脆发起牢骚来:“要我说一个元昭公主哪儿用得着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这不是小题大做瞎耽误功夫么,一想到至少还得搁这儿耗上个一年半载我就浑身不得劲儿...”
羽林卫口中的元昭公主名叫戚姮,是嘉佑帝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中宫嫡出,虽说出身尊贵,但名声却糟糕透顶,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不学无术。
因前些天在宫宴上推同为皇女的端宁公主落水,害得对方险些殒命,消息传出后朝臣们义愤填膺纷纷上书嘉佑帝要求严惩,嘉佑帝也怒极,于是下令将她拘在这冷宫佛堂闭门思过罚抄佛经,以裴祉为首的羽林卫则负责在此看守。
“胡全!”
没等羽林卫牢骚话说完,裴祉就已沉了脸,难得厉声:“派人看守元昭公主是陛下亲自下的令,岂容你胡乱质疑。”
“陛下是让人在此看守不假,可这本来又不是咱们的活儿。”
名叫胡全的羽林卫被裴祉一喝,非但没有止声,反而愈发不满起来:“若不是您得罪了张统领,咱们也不会被打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羽林卫属天子近卫,平时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宫中各处巡防护卫工作,一般像这种看守任务是轮不上他们的,就算轮上每隔一段时间也会轮值调岗,但谁让他们头儿把羽林卫副统领给得罪了呢,于是连同他们这些底下人都受牵连被“发配”来了这儿。
若单只是这回被穿小鞋也就罢了,就怕从今往后都逃不了被针对,那他们的日子离“水深火热”也就不远了,想想都让人眼前一黑,又怎能不让人着急上火心生怨怼。
胡全满是情绪的话音刚落,周围空气就是一寂,看着下属忿忿神情,裴祉唇角翕动,一时也沉默了下来,目光沉郁。
皇城九卫,羽林卫居首,主要负责皇宫戍防,能在羽林卫当差的都是从各地驻军中抽调出的经过层层选拔后精锐兵士,自然了,想在这么多精兵强将中脱颖而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裴祉就是典型的“草根逆袭”,相比于其他羽林卫指挥,他无权无势更无显赫背景,出身乾州某偏僻乡野之地。
三年前通过层层选拔进入羽林卫,而后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屡次在内部比试中获胜,并代表羽林卫领着手下弟兄在九卫大比中一举拿下三项魁首,因此得了前羽林卫副统领蒋敬先的青睐,被提拔为他麾下五位指挥之一,算是重点培养人才,前途不说一片光明却也算指日可期。
只可惜世事无常,就在三个月前,蒋副统领突发急症去世,暂替他职位的是一位姓张的副统领张充。
张充与蒋敬先同在羽林卫任职,两人脾气秉性却大相径庭,彼此之间颇有龃龉,本来在没有合适人选之前蒋敬先的职责由张充暂代也没什么问题,可坏就坏在从前因为某些事裴祉曾得罪过这位张副统领,若张充是个大度的性子也就罢了,偏他又十分记仇小肚鸡肠。
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张充也想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于是裴祉这位毫无背景又曾得罪过他,被蒋敬先亲自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就成了张充首要针对的对象。
裴祉在羽林卫中根基本就不深,加上也有不少人嫉恨他从前得蒋敬先看重,因此就算明知张充故意针对他也鲜有人伸出援手,只冷眼旁观等着看他笑话,好在裴祉性子沉静擅长隐忍,不论张充怎么刁难他都如数接下,兼之到底还要顾忌到羽林卫统领,张充也不好做的太过火。
直到五天前,裴祉无意中撞见张充手下的一位亲信酒后欺辱宫女,裴祉于是出手救人,宫女则趁乱逃跑。
裴祉本想将那亲信带去提狱司追责处罚,却不想亲信居然倒打一耙拒不承认,只说是裴祉无缘无故就冲上来将他暴揍一顿,加上宫女跑了没有人证,张充又有意偏袒手下人,于是就将脏水全泼在了裴祉身上,说裴祉蓄意攻击同僚,是栽赃陷害。
裴祉百口莫辩,羽林卫统领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毕竟羽林卫在皇宫欺辱宫女这事儿若真追究下来就算是统领也得挨骂,于是裴祉就只能背下这口黑锅,生生挨了八十鞭刑,算是“诬蔑”同僚的惩罚。
后来正好又出了元昭公主的事儿,裴祉伤口尚未痊愈,就被张充假公济私将他连同手下的人都打发到这儿来守冷宫,裴祉昨晚不在,也是因为伤势反复突然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连路都快走不稳,歇了一晚才勉强能起身。
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裴祉沉默良久,方才缓慢颔首,哑声开口:“你说的对,这回确实是我拖累了你们,这样吧...”
裴祉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平静表态:“你们若是有谁不想继续在这儿守着,可以跟我说,我会想办法将你们安排往别处。”
裴祉不怪下属心怀不满,毕竟本来就是受他连累,他也不后悔自己当日救下宫女的举措,哪怕因此受罚挨鞭。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张充张统领的眼中钉,他更知道这位张统领与储君热门人选康王私下关系匪浅,只要张充还在羽林卫一天,自己的日子就必然好过不了,除非他愿意向张充卑躬屈膝投诚示好——
但他不愿。
裴祉垂眸,唇角淡扯,既然都自身难保,那又何必再牵连旁人。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好聚好散了。
“头儿...”
听出裴祉话中潜台词,众人俱是一惊,有羽林卫满脸着急忙不迭出声:“头儿,您这是说什么话,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您可千万别听胡全瞎说,这小子向来的脾气您也知道,犯起浑来就不管不顾,上回他还为您打抱不平来着呢,说要找机会给王明那个鳖孙套麻袋狠狠揍一顿替您出口恶气。”
王明就是那个酒后欺辱宫女,却被裴祉阻止,而后倒打一耙的张充亲信。
“对啊,头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兄弟跟着您这么多年了,您平常怎么待我们的我们心里都有数,就像上回我娘生病,家中银钱又不够,还是您拿出自己的体己帮衬了一把,我们全家都感念您的恩德...”
有羽林卫急声:“不管别人,反正我曹旺是跟定您了,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别说是在这儿守佛堂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您。”
“对对对头儿,我们都跟着您。”
“还有我,我也是!”
“胡全,你快说句话啊,都是你惹得事,还不快跟头儿解释清楚,说你不是这个意思!”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明自己态度。
那个名叫胡全的年轻羽林卫显然也没想到裴祉会这么说,在众人不住声的谴责催促下,他涨红了脸,似乎想要说话,但嘴唇嗫嚅硬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这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看得周围人直着急上火。
就在众人想要一拥而上按头让他道歉的时候,裴祉已经若无其事转移话题,略过这茬儿,问起正事:“昨晚我不在,元昭公主那边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裴祉话题转移得突然,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好不答,名叫曹旺的羽林卫稳了稳神,一边小心看他的脸色一边回道:“没有,昨晚元昭公主安静得很,半点响动都没有。”
“没动静?”
裴祉眉头拢起,眼中浮出一抹诧异。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曹旺赶忙补充:“头儿您放心,元昭公主没事,宫女才刚进去给送了早膳,我还听见公主说话了呢,估计是公主接连闹了这么些天也闹累了,知道不管怎么闹陛下那边也不会松口放她出去,所以干脆认命歇了这个心思。”
提到这位元昭公主,曹旺心有戚戚,那可真不是一般能闹腾。
自从被关到这小佛堂后,先是各种摔东西哭着喊着要让人放她出去,见没人搭理就又闹起了绝食,每日送进去的饭菜都是原封不动退回来,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愁的他们还在想若是公主当真饿出个好歹来他们要如何交差,好在这招也没能坚持太久,估计实在饿得不行了,昨晚送进去的饭菜非但没扔还都给吃了个精光。
也是,曹旺撇嘴,眼中闪过一丝讽意。
娇生惯养的公主哪儿能舍得真给自己饿死呢,不过是做做样子想使苦肉计博同情罢了!
这招从前或许还管用,可如今陛下已然恼怒,要怪就只怪这位公主行事太过跋扈,竟丧心病狂到在宫宴上就敢推亲姐落水,如此嚣张恶毒,哪里堪为皇室公主,简直比市井泼妇都不如!
不知道下属心中嘀咕,裴祉虽然觉得那位以嚣张任性闻名的元昭公主似乎不像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但只要人没出事就行,反正他们也只是负责在此看守直到元昭公主禁令解除...
裴祉正这样想着,突然就听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碗盘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女子惊恐尖叫:“啊啊啊啊——”
糟糕,出事了!
动作比脑子更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裴祉就已如一支离弦之箭朝大殿奔去,二话不说“轰”地一声就将紧闭的殿门给踹开:“出什么事...”
待看清眼前场景后,裴祉瞳孔猛地一缩,急声厉喝:“公主,快住手!”
戚姮:搞事咯~~~~~
...
宝子们我回来啦,爽文放飞之作,按爪红包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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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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