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准迟疑了一下,但燕凌兴致盎然,支着下巴把脑袋凑的离他近了一些,他看着燕凌嘴角带笑,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只看见猎物的狸奴,觉得她下一秒就要伸出爪子把自己这只小老鼠耍个晕头转向。
“我想求公主让我去曹州,”季准决定实话实说,直接了当总比和燕凌玩猜谜游戏强:“我在粥场看到许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灾民,很想去曹州出一份力。”
燕凌放下手臂,直起身来,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上下打量了一遍季准,把季准看的脸上发烧,他低下了头,眼睛使劲盯着自己的布鞋面。
“你在粥场不也是出力?”燕凌语气寻常,并没有什么变化,“其实在哪出力都是出力,季郎君你说是不是?”
季准搓了搓衣角,在粥场干活能做的实在太少了,出十分力可能只得到一分的效果,他年纪尚轻,又自小有些才名,一路听着先生们修身治国的教导长大,内心时不时也想做出些建功立业的事情来。
“草民只是想多做些事,”季准抬头看了燕凌一眼,“粥场里管家一个人便能做的很好。”
燕凌并不觉得季准能做多少事,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把季准所求的事在嘴里换了一件:“季郎君是闲了许久有些厌烦了吧,我可以帮你举荐,让你重新回去做校书郎,或者你想干些别的,也可以让你外放,去底下州县里做个县令。”
季准心里徒然生出几分气愤,自己这样做果然被燕凌当成贪慕富贵的谄媚之人,而且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让自己外放,是时间长了看他这张脸厌倦了吗?既然这么快就会厌弃,那当初还三番四次叫自己过来。
“草民并非是想跟殿下讨要官职,等曹州事平,草民愿意即刻辞官,”季准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一片坦荡,“或者草民可以以白丁的身份去,只要能帮到忙就是好的。”
燕凌神色淡淡的,她捏着根乌木筷子,在手指间绕了两圈,银包的筷子头划出一条白线,周围鸦雀无声,云雀给四周递了个眼色,一群人不声不响的全都溜了,连碗都没收就跑了个精光。
“季郎君若是想让我帮这个忙,我恐怕只能和你说不行,”燕凌把筷子随手丢到了盘子里,铛的一声把季准吓了一跳,差点没绷住他严肃的表情,“你从未管过庶务,怎么知道你去了就能帮上忙呢?”
她完全没了刚才好奇嬉笑的样子,还多了几分审视,季准之前一向不愿意接受她的恩惠,怎么今天还主动讨要了起来,是跟她在一起久了心思活络了,还是被谁威逼利诱脑子糊涂了?
季准在燕凌的目光里如坐针毡,他敏锐地感觉到燕凌应该已经想偏到了一些不太妙的方向,按照常理,他现在大概应当速速请罪,并表达一下自己从未有什么不恰当的想法,然后安安静静当个摆设,再也不跟燕凌提起这件事。
可他真的很想去曹州出一番力,大丈夫在世,若是一直碌碌无为,又与朽木何异?他现在只有平民之身,若是没有公主首肯,怕是在曹州都不好落脚。
“殿下说的,草民无可辩驳,我确实如殿下所说,并没有什么赈济救灾的经验,”季准硬着头皮说道,“但我可以对公主发誓,刚才的话都是真心实意,我想去曹州,也并没有什么私心……”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燕凌竖起一根手指冲他嘘了一声,她做这个动作,既冷淡又美丽,但对于季准而言,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危险感。
“季郎君还是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她眉眼之间半点感情都没有,“若是觉得施粥无趣,也可以不必做了。”
王桂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两个小内监捧着个大食盒走了过来。
他们俩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是内膳房高广手底下的人,看见王桂后规规矩矩地站住,有个伶俐地先露出了一个笑脸,细声细气地说道:“王总管好,殿下喜欢吃的芙蓉糕做好了,高掌事叫赶紧送来呢。”
王桂点一点头,并不说话,立刻有穿青衣的内监上前把盖子打开,虽然只说了芙蓉糕,但里面一层一层,倒有八道点心,一个其貌不扬的青衣内监拿着银筷一一尝过,冲着王桂点点头,他才一扬浮尘,带着人走了进去。
大殿里静悄悄的,几个人头也不敢抬,跟着王桂拐进了侧面的小暖阁,皇帝正在那里穿着常服随意坐着,而他对面是安国长公主,正捏着一枚黑棋思考棋路,对进来几个内监半点反应都没有。
王桂服侍皇帝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带着人静悄悄地布置了,又静悄悄地出去,两个内膳房的小内监甚少来紫宸殿,又激动又害怕地干完活,等离这地儿十万八千里后,才擦了擦汗活泼了起来,那个伶俐地还偷偷和同伴咬起了耳朵:“长公主殿下当真极受恩宠,送来的几道点心竟都先放在她那边。”
燕凌被这些黑白子折磨了半天,头都大了两圈,她棋艺平平,这点技巧还是成婚后和程郡学的,实在不是皇帝的对手,来回挣扎了一个时辰,把手中的棋子一抛,认输道:“臣妹的水平如何能比陛下,我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您还非要拉着我下这些东西。”
皇帝笑了笑,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收拾,他接过王桂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看着燕凌神色倦倦的,心里一动,关心起妹妹的生活来:“你最近怎么样,季准那小子你可还满意?”
燕凌看了一眼皇帝,发现他脸上一片兴致勃勃之色,那好奇劲儿十分有损皇帝威仪,不禁心里有点厌烦起来,她和皇帝虽说是亲兄妹,可她心里君臣之别倒比兄妹之情还重些,他们可以一起密谋,但老打听别人私事就不那么愉快了。
“陛下这话说的,季郎君又不是我手里的玩意儿,我对他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燕凌笑眯眯地回道,“我与他本来就没什么,不过是偶尔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等过些时日他重新起复,这事也就断了。”
皇帝听了这话倒多问了一句:“他准备起复?那之前还辞官做什么。”
说完这句又皱了皱眉头:“难道是他心思大了,向你讨官不成?”
燕凌和皇帝相处了这些年,早就知道他的脾气,他这么问就是心里已经有些不痛快,季准除了直些,为人算得上不错,燕凌也没兴趣因为这么两句话就让他以后的前程断了,所以她眨眨眼睛,把这事帮他圆了回去。
“可不是向我讨官?非说想去曹州,”她淡淡开了口,语气里还带了点抱怨,“我已经将他拒了,他年纪轻又没经过事,跑去那里不是添乱吗,跟他说将来替他谋个外放,或者再回去做校书郎也使得,他倒是不情愿。”
皇帝听了这话眉头却是展开了,曹州的事又累又苦,因为查的严,东西又少,连油水也不好捞,一群人推三阻四的,谁也不想去,季准有这个心,倒也算是个上进的:“他既想报效朝廷,又何必阻了他,正好杨敬要去修渠,让他跟着去就是了。”
“陛下要用他,我又怎么好再说些什么,”燕凌并不在乎这些事,若是她把季准弄到曹州去,干不好说不准还要担着干系,但若是皇帝自己想安排臣子,那就没什么好说道的了,“只是他没干过实务,怕是要给杨侍郎添麻烦呢。”
皇帝哪关心杨敬麻烦不麻烦,昨天刚把这差事派下去,杨敬就开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杨敬有什么麻烦,他自己诉了半天苦,现在多个下属帮他,他该高兴才是。”
杨敬实在说不上高兴,这等苦差事落到身上,不哭已经算持重的了,他虽然有些才干,但年纪大了,总想安安稳稳当个闲人,皇帝把事儿吩咐下来,人和钱却没有跟上,怄的杨敬心烦意乱,恨不得把笏板扔皇帝头上。
“可是修渠要用的钱粮上不趁手?”燕凌对杨敬倒是知道些,他虽然有几分安于享乐,但也不是那种有点差事就要叫苦的性子,“之前先帝修大佛塔,不就是杨大人管着的吗,我瞧他虽忙,办的也算利落,不像那种有点事就发愁的愚人。”
皇帝嘴角还带笑,说出来的话却直接:“朕倒想让他随便花销,可户部尚书不肯,所以朕叫他到了那里便宜行事,他倒像吃了大亏。”
燕凌一听就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他想让杨敬自己到地方上弄些钱粮,怪不得杨敬不高兴,京中钱粮难凑,曹州的钱粮就能好凑了?
“怕是豪绅们不肯,”燕凌想起季准,又多说了一句,“季准那性子,再做不来这些事,他若是干的不好,陛下可不要到时候怪我。”
“你何必忧心,他不过是跟着历练,凡事有杨敬担着呢,”皇帝对季准在意的有限,左不过给个低些的官位,老实跟着杨敬就是,“至于那些豪绅,拿着那么多土地钱财,也是时候出点力气,若是一心敛财不愿为国事分忧的,那金银放他们手里,岂不是如粮仓里放了硕鼠一般。”
燕凌微微眯了下眼睛,皇帝语气平淡,但话里却透着锋芒,难道他这是想要借着赈灾之事打压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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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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