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幕僚从远在天水城的张谨义传来的信中得知，自己拿来的不是真正的嘉珉大长公主的印玺，而是赝品之后，他也不知道跟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物，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痛哭。

得知官衙那边，并没有替他找到那枚假的印玺，幕僚摆摆手，叫他们先退下了。

不管怎么说，东西还在。

张谨义派来的人，将张谨义的信连同真的印玺一起拿给了他。

幕僚找了个绝对妥帖之处放好，就又去广纳技术精良的民间工匠了。

经过多日寻找，幕僚找到了竹西路这边的扬州巷。

一位年轻妇人将幕僚领进家门之后，带他见到了阿二。

那一刻，幕僚仿佛听到了自己耳边闪过了滚滚的天雷。

“不……”幕僚凌乱了，对着那妇人问道：“你当时说的刻印章的，可是个成年男子。怎么过来一瞧，是个小毛孩呢？”

“大人……您先别着急。”妇人平复幕僚的怒气道：“您别看我家孩子还小，那刻印章的技艺可是相当不错的，这些个邻里街坊都是知道的。”

“你这……简直是欺诈！”幕僚负手斥道。

妇人继续安抚：“大人您先坐，先喝口水。”

这时，阿二走了过来，他对着二人道：“这件事，不仅有我母亲的主意，也有我自己的意思。大人，您可以边喝水，边听我解释一番。”

幕僚彻底放弃挣扎：“你想解释什么？”

阿二沉着冷静道：“您别看我年纪小，这正是我最大的优势。”

“您此前寻人如此隐蔽，想必这东西一定是什么贵族秘辛。你找我，第一不会有人来找我这个小孩的麻烦；第二，我也并不认识什么权贵，时候也不会背叛您……”

“这第三嘛，”阿二有些谦逊一笑道：“我的技艺，大人可以过来瞧上一瞧，我认为定可叫大人满意。”

事实上，阿二的技艺之后确实折服了张谨义的幕僚。

不久后，也让一心想要赚银两逃离家中的阿五注意到了。

阿五发现，阿二家里越来越富裕，尤其是他那爱炫耀的娘，出门的时候，恨不得将最近买的金银首饰全都戴在身上。

而且阿二和他们几个一起玩的时间越来越少，这事惹得孩子王阿大都有些不高兴。

因为他之前时常邀请小伙伴们去家里玩，他们四个看到新奇事物就会羡慕得哇哇叫着，很大地满足了阿大的那点小小虚荣心。

可后来，阿五因为阿二不去阿大家玩，他也就不去了。

阿四也是，阿大不清楚他近日是怎么了，有点不爱出门，看到阿五也一直躲。

阿三因为关心阿四，天天跑去找阿四，也不来了他家玩了。

心智还很不成熟的阿大，便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了阿二身上。

这一天，他们几个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阿五便趁势问了阿二都在忙什么，怎么突然就和他们一起玩了。

阿二为了遵守与幕僚的约定，笑着说没什么，而阿五却敏锐的发现，阿二近日的手粗糙不少，明显是用刻刀过度导致的。

阿五先前为了赚银子，便跟着阿二学了点雕刻印章的皮毛。

更重要的是，阿二还教会了阿五一些辨认印玺真假的手段。

其实阿五将幕僚家中的印玺拿回家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那印章是假的了。

此等材质的印石，可能会瞒得过寻常人，却不可能瞒得过刻章之人。

再加上前些日子，阿五一大早便瞧见了有人被阿二的母亲请进了家里，便是那想隐人耳目的幕僚。

阿五知道，真的印玺仿刻，应该是被幕僚安排给了阿二去做。

如果阿二能对他坦诚一点，阿五不是不能替自己的好友高兴，毕竟阿二家里从前也不富裕。

可阿二选择了向他隐瞒。

阿五第一次尝到了嫉妒和酸涩，而这两种他从未领悟过的滋味，叫阿五的心底传出来悲鸣。

或许是阿二瞧见了阿五身上新添的伤痕，伸手想来关心他，阿五却不动声色往一边侧了侧身子，躲开了那只手。

其他伙伴大概是太久没在一起玩，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没看见他俩之间的小动作。

而阿二与阿五之间的友谊锁链，却在这个寻常的午后，悄无声息的断了。

后来，似乎是阿二终于将仿刻制成了。

幕僚的人却在制成的第二天找到了阿五。

阿五也有点摸不到头脑，询问他的来意。

幕僚的人却神秘道：“听说，那天官府来抓你之时，你把隔壁那小孩子拉出来当垫背了？”

阿五不说话，只冷眼看着他。

“别紧张。”幕僚的人负手在阿五家里转了一圈，“我们大人呢，还是很欣赏你这样聪明果决的人的。”

“看你家里的状况，想必是很缺钱的。只要你肯回答我一些问题，我们大人事后自会有丰盛的奖励。”

“怎么样，答应吗？”

阿五还是不说话，还是冷眼看着他。

见眼前的小孩子不上钩，幕僚的人笑了笑，以示包容：“你这孩子还是有些傲骨的。”

“不过……”幕僚的人眼珠一转，突然悄声对阿五道：“你在大人家拿了什么，可只有你和大人知道。大人就是突然对官府的人说，你拿了大人家库房里的诸多宝物，旁人也是信的。”

“或许你可以继续叫隔壁的男孩顶罪，不过……这么多宝贝，不管是谁因此而进去了官府，都吃不了兜着走吧？”

阿五怔愣了一下。

上次他找阿四顶罪，是因为他知道被抓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最多被教育几句，就放他走了。

阿五妥协道：“……你们大人想问什么？”

幕僚的人勾唇一笑：“简单。”

这之后，幕僚拿到了印章，并听从阿五的指挥，一步步将阿二设计致死。

张谨义来到了扬州，让那些学术不精却想走旁门左道的书生们，去做一些杀伤劫掠之事，并告诉他们可以肆意去做这些，大长公主都会去官府保他们。

而且，见大长公主印如公主亲临。他们甚至还能得到科举免试的机会，直接去天水城等待中榜榜单。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扬州城无灾无疫，一些人却成群结队地赶往天水城。

最先过去的那一批人，已经被留在天水城公主府的柏陵、春桃等人给短暂制服了。

可人身可控，人心却关不住。

那些夙兴夜寐、整日苦读诗书的学子们，因他们如此之行径感到异常愤怒，感觉他们一切的努力在他们面前都变成了笑话。

于是，郑妍在天水城的声誉再次被泼上了污水，褚颜写信叫郑妍他们尽快回来。

这也说明，留给郑妍在扬州的时间不多了。

面前的阿五听完这个长长的故事之后，低头久久未出声。

“二哥哥……”良久，阿五终于肯讲话，一开口确实带上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凉，“想不到吧，你那么用心雕刻的印章，竟是为不义之人做嫁衣。”

“二哥哥，你在地府下头，良心可还过得去？”

郑妍拧眉纠正他：“阿二是无辜的，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

“无辜？”阿五无声地落了一滴泪，“他无辜，我就不无辜了吗？”

“我最初，只是想摆脱我那吸血鬼般的爹娘，想拿着钱去外面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我有什么错？是他阿二，欺我瞒我，把本应该是我的东西抢走了！”

“他，死有余辜！”

“阿五……”郑妍摇摇头，“你想赚钱，你想逃离都没错。可这中间因为一己私欲而危及到其他人的性命，就错了。”

“关于这印章之事，虽非本宫亲自所为，可终日也为了此事而惶惶不安。因为本宫知道，自己间接伤害了许多人。哪怕周围之人，无人怪本宫，可本宫终究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

“无论如何，伤害了人都得付出代价。就算是本宫，亦不例外。”

“阿五。”郑妍起身道：“一会儿便有官府的人来缉你，虽然因为你年纪小，只是进去关几年，但如果你成年后，还不知悔改，那等待你的就只有偿命一条路了。”

“还有，你父母行径恶毒，根本不配为父为母，本宫也已安排把他们关了起来。出来之后，他们也不会找到你，你可放心了。”

阿五没想到，这个天水城来的大长公主最后竟还会帮助于他，一时有些怔愣。

良久，他无声道：“谢谢……”

郑妍走出房门后，看谭思依站了起来，慕琼宁和李云戈也刚从巷子口赶了过来。

不过，叫郑妍觉得奇怪的是，他们看向自己的神情都很古怪。

慕琼宁更是将眉蹙得可以挂一盏灯了。

他最先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郑妍乖巧地把手交给他。

她想笑一笑，告诉他们不必担心。结果却觉得嘴角异常沉重，怎么扯都扯不开。

随后又觉得天旋地转，昏迷那一刻，所有人都跑向她倒地的方向。

她想，三日期限，竟这么快就到了吗？

在她就快倒在地上之际，一只手猛地将她拉到一个温暖的怀中。

郑妍觉得异常安心，终于放心睡了过去。

新篇章开启[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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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