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只道当时已惘然

“驸马,”谭思依斟酌再三,还是道:“公主似乎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下了好大一盘棋。”

“如今我们对这盘棋的局势一点都不知情,究竟该怎么帮她呢?”

王娲也无奈道:“是啊,若是天衣无缝倒也罢,可就连咱们也知晓有些地方明显有漏洞。万一被徐尧察觉到,我怕她的境况会更加凶险。”

慕琼宁闭着眼,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冰冰蹦出来一句“好了”,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从来都未曾想过要得到我们这些人的助力,我们又何须为她殚精竭虑?”慕琼宁冷声冷情道。

柏陵坐在那,看看这个脾气硬得宛若茅坑石的男子,又看看那两位呆若木鸡、嘴快掉到下巴底下又不敢言的女官,他叹口气,对着慕琼宁语重心长道:“先生,咱能不那么嘴硬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应该咱们几个坐在一起,团结起来,想想办法,然后解救公主吗?”

接着,慕琼宁就面目表情地盯了柏陵半天。

柏陵直冒冷汗:“先生,怎么了?”

慕琼宁:“说起来,也该送这孩子去学堂了。各位觉得如何。”

柏陵:“?”

这一定是在报复他吧?

谭思依点头同意道:“他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的确该去。”

柏陵:“不是,怎么都开始谈论他上学堂的事了,不是在想办法救公主吗?”

一旁的王娲乖巧地听了许久,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盲点,“哇”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谭思依拍拍心口,转头问道:“娲娲,你突然怎么了?吓我一跳。”

王娲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柏陵道:“你,你不是跟着公主去云南了吗?怎么都开在这儿?!”

众人除了慕琼宁道:“你怎么才反应过来呀!”

“……是这样的,”柏陵解释道:“我本来已经同他们快走出天水城了,后来他们发现我跟着去云南了也没用,那个嗓门很大的家伙还告诉我,云南有很多毒,对我一个小孩危害很大,便不让我去了。我想着留在公主府还可以和公主先生有个照应,我就回来了。”

谭思依接着道:“可是天水城也是危机四伏,是以,先生和我才商量着要不要把他送去学堂避险。”

王娲听了,十分认同,点头如捣蒜:“如此,确实该去,该去!”

柏陵还想拒绝,慕琼宁突然开口道:“柏陵,我那个极品父亲已然拖累了你们一家,叫你父亲跟着一起东躲西藏,无法与你们一家团聚。如今,我就更不能再叫你有什么闪失。”

“更何况,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

“哪怕只是稍有涉猎,也大有所益。”

不管柏陵怎么垂头丧气,谭思依和王娲皆心道:“好一个现实版的孙权劝学!”

云南,无生崖。

“公主,您在想什么呢?”褚颜出来的时候还给郑妍带了一件披帛,随后细心地给她披在身上,“云南虽然天气热,可这夜里跟白天的温差还是挺大的,公主以后出来仔细些,当心着凉。”

“阿颜,”郑妍颇为揶揄道:“怎的在天水城待会了一段时间,体贴了这么多?”

“公主啊。”褚颜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巫山,再次开口时,声音中竟也像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的一般,“自你的死讯在天水城传扬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我父亲过去,在我外公家里失势后,便整日酗酒、殴打我母亲,不久后竟重新攀上了高枝,从此离我们而去。母亲高贞,在他推门而出之际,羞愤至极,竟一头撞死在了家中,至此,家中就只剩下我一人。

“我从前怨父亲嫌贫爱富、抛妻弃女。如果不是他,母亲就不会死,我也想不会变得孑然一身。”

“可就那样的一个当代陈世美,竟在听说您死后,声嘶力竭为您打抱不平,宁愿被官刀一刀劈死在乱市的菜市场中,也没听他喊过一声饶命。”

褚颜的脸颊上淌下一滴泪来,可眼泪的主人不管不顾,任其滴落下来:“我如今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要原谅他。只是在看到他头身分离的那刻,突然觉得,自己的爱恨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不值得的。”

“为何人心都如此复杂,为何他对我就如此残忍,对待他心中那点虚无缥缈的政治道义就那般无怨无悔。他的死让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我的怨恨也在那刻烟消云散。”

“公主,您说是不是很可笑。”

郑妍默默听完了这整件事,一张脸温柔的简直不像话:“乖,不哭了。”

“你父亲,人虽做得不咋样,眼光倒是和他的女儿一样好。”

“以后跟着本宫,不会叫你委屈的,一定让你吃香喝辣。”

褚颜破涕为笑:“公主……”

“好啦,不哭了。”郑妍一只手揽过褚颜的肩膀,“今晚和本宫一起睡如何?本宫怕黑。”

褚颜笑:“好。”

翌日,那两位从未在郑妍面前露过正脸的两人,一起过来找到郑妍。

并告诉郑妍她们,嗓音如泉水清冽的叫慕青山,如虎啸的叫柏松林。而慕青山是慕琼宁的父亲,柏松林是柏陵的父亲。

坐着的郑妍和褚颜以及站着的春桃心中默默想,其实就算不告诉她们,她们也是知道的。

毕竟,单从姓氏上,也基本能看出来谁和谁是父子关系……

看着三人心知肚明但没挑明的神色,慕青山颇有些惭愧道:“害,这些年,我和柏陵的父亲亏欠了孩子许多,导致他们对我们都是一幅不愿相见的样子,让公主您见笑了。”

郑妍表示理解:“本宫相信你们远走他乡定有自己的苦衷,还请不要过多苛求自己。”

“以后,你们定会有更多时间去弥补。”

慕青山:“那便多谢公主美意。”

“公主呀……”春桃叹气,“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这些客套话留着之后再讲。”

“嗯嗯,这桃姑娘说得在理。”柏松林快人快语道:“我这兄弟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在乎这些虚礼,害得公主也要在这里陪他客气。”

“如今公主的情况危急,咱们还是先来探讨一下公主将来何去何从。”

“咳咳。”慕青山遭到众人声讨,有些尴尬,连忙用咳嗽掩饰,“好,我们先说正事。”

“首先,公主以后得换个名字。”

郑妍道:“换个名字?”

慕青山点头:“不错。毕竟公主在世人眼中,已然病逝,公主便不能再沿用过去的名字。”

“还请公主您给自己重新取一个名字。”

“好。”郑妍应下来,表示自己会仔细想想。

“那接下来,便是商议如何让公主重新回到天水城。”

天水城啊……

半月后,当郑妍再次忆那座皇城,却是满目的疮痍和萧瑟。

母亲曾说,那座城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吃人的妖怪。

它会吞噬人们心底的善意和真诚,随后又在世人面前重新捏造一个没有任何填充的人形空壳,宛如行尸走肉……

母亲恨天水城,也恨曾掌控着那座城的男人。所以她在皇宫时,看到的尽是腌臜和极恶的人性。

年幼时,郑妍曾一度认为母亲的想法太过极端,仿佛万事都是旁人的错,她没有错半分。

若非母妃不满祖父的联姻,选择了拿父皇当挡箭牌之后,又嫌此牌背后是另一个繁复的牢笼,怎会推动母妃在暗无天日的深宫,日复一日地盼着自由?

若非母妃恨父皇,怎会连带着对她也多加厌烦?

母妃被打入冷宫前夕,怀了一个侍卫的孩子。

此事极为隐秘,只有郑妍一人知道。

而郑妍为何会得知,亦是她在为了讨好母妃而整日用功读书、被全宫中之人都称赞后仍得不到母妃青睐的不甘下,促使她时时窥探母妃生活知晓的。

记得那日,母妃终于得偿所愿,被烦不胜烦的父皇准予出宫。

郑妍终是不能接受自己的生身母亲竟不喜欢自己的事实,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问母妃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多看自己一眼。

郑妍只记得面前的女子缄默良久,那双绣了金鹧鸪的鞋子终究还是毫无眷恋地从自己的面前走远了去。

就在郑妍以为,这次也如从前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之后,她忽得听到一声“妍儿”,竟是母妃在唤她。

郑妍自然喜出望外,忙去抬眼看她。

只瞧那位沐在阳光里的女子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随后愤恨地留下一句“不要轻信男人的鬼话”后匆匆出了宫,上了前往皇寺的马车。

而方才那话,便是母妃对郑妍最后的叮嘱。

郑妍其实不知道,自己心悦李云戈,究竟是反母妃的话而行之从而产生的假象,还是自己真的心悦李云戈,总之,那段岁月,她一向不想去回想。

直到前段时间,慕青山突然告知自己,她身上的蛊毒,从来都不是她母妃所下,她突然如释重负,那么长久的执念,终于随着那句话而不复存在。

或许,褚颜的那些话亦点醒了她这个执迷不悟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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