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煦闭上眼,思绪交锋在那年隆冬大雪里。
弱者人人欺凌,强者人人畏惧。
那雪中稚子的欺辱苦难,他一生受一遭便够了。
抽离出那段落满大雪的回忆,他扯了扯唇角,眼底泛着寒光。
突地,驾车的小厮一声惨叫,马车也随之急促一停,云开险些不稳撞上车门。
他一惊,黑眸危险地眯起,偏头同云开相视一眼,右手警惕地缓缓探上身侧的长剑,云开也下意识地挡在萧煦身前。
一支利箭猛地从右首射过来,萧煦动作极快得偏头一躲,还是不可避免地叫箭尖擦过鬓边,带落几缕墨发。他即刻预感不妙,果然下一秒又有几支箭从四面八方射入车内,好在车子坚固,一大半被挡在了车外。
萧煦一凛,车外什么情况他不得而知,不可冒进。
他警惕着车外的动静,察觉到有人正步步逼近,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
有一只手蓦地打开车门,他毫不犹豫一剑刺出,正中来人心口,血溅了他满身。
同时飞身破车门而出,见他身后还有两人,即刻旋身迅疾地一剑双双割了喉,那两个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半点声响便一命呜呼。
驾车的小厮果然早已中箭倒在一旁,怕是已没了命。
云开追过来时只看到地上三具尸体,招招狠辣,一剑致命。
萧煦抬手轻揩了脸侧的血迹,眼底寒光一闪,冷声道:“留个活口。”
云开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果然看到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已跑出好些距离,即将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他垂首应是,飞身追了上去,毫不费力地杀了一个后又捉了一个回来。
云开将那人拎着后领摔在萧煦脚边。
萧煦俯身,脚踩在他的肩头迫使他正面和自己对视,眼底是凛冽的肃杀之气。
“谁派你来的?”
那人肩头被踩得直作响,他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没有出卖的道理……啊!”
萧煦收了脚,取而代之的是一剑砸入他肩胛,他直接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
“我说!是……荣王……啊!”
这个答案显然在意料之中,除了那位蠢笨的荣王殿下,谁还会那么明目张胆派人追杀他?
萧煦冷笑一声,长剑剑柄在指尖打转,刀刃搅进肉里来回钻碾,他痛苦地哀嚎出声,惨叫连连。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最后实在受不了了,颤声央道:“求……”
萧煦鹰眸微眯,提起剑又重重刺入他的胸口,一口血喷出后他很快没了呼吸。
看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云开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面色冷若寒霜。去了青鸾山这么多次,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遭人追杀。
身后车中的云端宁也察觉有异,停下马车。
她一出来就看见横七竖八的尸体,抬眼看向萧煦,见他狐裘袍下摆溅上了不少血。
云端宁扫视一圈,只觉此情此景,实在太眼熟。
这长息刺客,都习惯挑在人赶路时刺杀么?
记起萧煦体弱病重,加之惧寒畏冷,而今又遇刺,云端宁颇为忧心地问了声:“殿下无事吧?”
萧煦提起袍角,抖落身上的雪,摇了摇头。
他瞥了眼身前的路,又看了看云端宁,上山的路只此一条,且陡峭难行,这公主吃得消么?
见萧煦眼神古怪犹疑,云端宁皱了皱眉,抱着双臂就往前走。
“殿下既无事那便走吧。”
萧煦一顿,见她对爬山路并无怨言,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原以为青鸾山脚下的追杀已结束了,没想到竟只是开始。
他五人上山这一路,又遇到一批刺客,倒是比山脚下那几个好多了,但仍是一击即溃。
饶是来人再如何不堪一击,接二连三的追杀也着实惹恼了萧煦。
他是匹没有耐心的狼,只有他将尖牙利齿送进旁人喉管的道理,这样被人当作猎物的感受相当糟糕。
他原根本不将萧照放在眼里,也从未想着要动他,只是如今他未免太不依不饶,得寸进尺。
云开解决完那几个人之后,萧煦冷眼看着一地的血,眸若寒冰。
青鸾山终年无雪,本是长息冬日里独一处的清宁干净的所在,如今这群人自山脚一路送死到此处,难不成要平白用血脏污了这整座青鸾山?
青鸾山之所以险峻,是因山后有一处绝壁危崖,且没有任何遮挡,又是上山的必经之路,稍有不慎便可能会身陷险境。
他们恰好要途径这处危崖,以往只需注意些,走稳脚下路便好,现下则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云端宁很敏锐地感觉到,这里不止他们五人。
青鸾山极高,龙脊之上,云雾卷动。向远处眺望,只见山峰没入云海间,若隐若现,缥缈梦幻。山间瀑布浩浩荡荡地飞溅下来,碎玉成珠,撞向山石。时有鸟鸣,在幽寂的山谷间越发清晰可闻。
山上重峦叠嶂,山景明丽,美如人间仙境。但此时他们无一人有闲心赏景,不知暗处的那些腌臜还会有什么手段不依不饶。
打得过,却也烦。
果不其然,尚未走几步,便有一支利箭霍然直直射过来,正中杜若面门。她还来不及反应,云端宁便瞬时将她护到身后,抬剑挡格这一箭。
另一支紧随其后本想射向萧煦的箭失了准头,堪堪擦过他的狐裘,没入地里。
萧煦垂首看着自己的斗篷下摆,染上脏污的血不说,如今又叫箭射出个洞。
他冷笑一声,眼底寒光毕现。
“都出来!”
果然,潜伏在暗处的人三三两两地蒙着面出来,最先出来的那人有面巾覆脸,虽只露着一双眼睛,但眼底锐利,杀气腾腾,警惕地盯着萧煦。
“荣王还派了多少废物来?”
为首那人叫他识破却也并不慌乱,只阴恻恻地回:“你既已知我等是荣王殿下的人,今日断没有活着离开的道理!”
“不自量力。”
云开冷笑一声,飞身挺剑朝那人袭去。对方没想到云开来得如此快,忙举剑欲挡,但却感觉有千钧之势直直猛压下来,他一时不敌,手被剧烈一震后,剑掉落在地。
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他欲捡起剑时,云开一面将剑踹下悬崖,一面将长剑横在他脖颈间,将他死死逼向悬崖边。千钧一发之际,身后那几个蒙面人一拥而上,云开转身踹飞一个,长剑一扫,直取来人咽喉。
人多势众,云开被缠斗着一时脱不开身,萧煦便也飞身上前加入混战。
悬崖边侥幸逃生的为首那人趁云开不妨,猛然冲向他身后,不过他的目的不是萧煦。
那人一手扼住落单的沉香,一手将剑抵在她喉间。
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危机,沉香刹那间惊叫出声,身子不受控制地猛颤。她明显感觉到剑身锋利,寒光刺入她的颈项,几乎稍有不慎便会见血。
她吓得泪盈于睫。
云开动作很快,结果了最后一个人。
萧煦侧首,看到这一幕瞬间握紧了手里的剑,眉宇间戾气陡然升腾,一双阴鸷的眼眸狠狠攫住挟着沉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你不怕死?”
仅仅四个字,其间威压与杀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人一怔,暗暗冷笑,果然露出了真面目。
他剑身越发逼近,沉香紧锁着眉,面色惨白,颈间已有血丝渗出。
“当然怕死。”他抬眼看向萧煦,竟是笑得无所畏惧。
见沉香已在他剑下抖得不成样子,云端宁眸色微寒,冷声道:“放了她。”
他循声往云端宁方向看去,呵呵笑了两声,“王妃娘娘,要我放了她,也不是不行。那便换您来,陪我同齐王殿下谈判。”
云端宁想也不想地便一口应下,继而果断地朝他走过去。
“公主!”
“王妃!”
她没有理会杜若沉香的哭喊,望向这蒙面人的眼底,清寒一片。
这蒙面人一面扼住云端宁,一面将沉香推了回去。他直勾勾地盯着萧煦,朗声道:“殿下若要换王妃,须得一命抵一命,”他偏头瞥了眼身侧的危崖,接着道:“您从这崖上跳下去,我保准王妃安然无恙。”
“好。”
萧煦将长剑一举掷入悬崖,剑瞬间消失在云雾缭绕之间,悬崖之高,可见一斑。
他淡然道:“放了她,本王跳下去。”
云开闻言一愣,紧紧握住剑的手倏地松了开来,本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
那人也是一惊,没想到这公主对萧煦竟然这样重要,为了她连性命也不顾了。
“好!”饶是如此,他仍半信半疑,道:“殿下自此一跃而下,我即刻便放了她。”
萧煦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狐裘袍翻滚着隐匿在云海,即刻消失在万丈危崖间。
那人眼睁睁看着萧煦在自己面前不足五步,纵身跃下,惊骇得无以复加。
危崖万丈,必死无疑。
死了?
萧煦竟然就这么死了?
“殿下!”沉香突然撕心裂肺地哀嚎一声,跪在悬崖边,痛哭出声。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趁他们混乱伤心之际忙悄然落荒而逃。
他几乎是拼了命地跑,一路狂奔到山脚下,见身后并未有人追来才敢放慢脚步。
他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面罩不知何时已跑落,露出整张脸来。
赫然是裘思道。
他心跳得极快,歇了不多时忙又一刻不停地快步往山下跑。
不知跑了多久,才终于看见那辆紫蓬金顶马车。
他抚着心跳如擂鼓的胸腔,默默调整好气息,俯身恭敬地垂头立在马车旁,迟疑道:“齐王……应当是死了。”
车内无人回应,他的头也越来越低,一阵风起,车顶悬着的流苏被吹得轻轻晃动。
良久,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尾音上扬,语气不甚重,却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应当?”
裘思道即刻解释道:“青鸾山后有万丈危崖,思道眼睁睁看着齐王一跃而下,照理是活不下来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裘思道垂首应是,“可要思道暗中派人找寻?”
那声音又带着笑意传来。
“急什么?害得齐王生死未卜的人不是荣王吗?可不能忘了知会此事的功臣荣王殿下,他自会抢着去。”
*
荣王府。
看着身负重伤跪在下首的男子,萧照一直没说话,双眼失了焦。
萧子温死了……
他身边不是有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么?怎会这般轻易便死了?虽说生死未卜,但自万丈危崖坠落,又有几分可能活着?
他本并未抱着让萧子温必死的心,是以派出的杀手也绝对算不了上乘,怎会让他死了?
“找!给本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说完便瘫在身后雕花紫檀座上,有些虚脱无力。
他害死了萧子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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