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都说人生有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柳如珩最近勉强碰上了一个半,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家中处处张灯结彩,唯有她和母亲两眼空空。

三日前她被殿下点为探花后,赐婚的圣旨也一同来了。赐婚的对象是在京城久有恶名的华清公主。

赐婚的第二日,华清公主便派了身边的长随来下帖子,邀请柳如珩一同前往三宝寺上香祈福,品尝素斋。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晨雾盘旋缭绕在半空,在打更人走街串巷的声音还未响起前,柳家的灯盏悄然亮起。

正房中,柳母用帕子轻拭眼角的泪,她眼眶通红,已经是哭过了一场。

“我当初就不该猪油蒙了心,让你这个好好的女儿家顶了哥哥的名头出来读书!”

“母亲,您就别为这件事劳神了。”柳如珩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佯装风轻云淡道:“若是我不顶替哥哥的名头,怕是早就被那些人吞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柳如珩今年十七,身形较一般男子要高些,柳母望着她如松柏般的背影,眼中的泪再一次决堤。

……

柳如珩换下身上的旧衣,细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伪装,确认无误后,她提着一盏灯笼便朝着大门走去。

不多时,蹄声响起,一辆青篷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在柳如珩面前停下。

马车简陋,只有侧面开了扇狭小的窗用来透气,柳如珩换了几个姿势才让自己没那么难受,在被晃的快要散架的前一刻,她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拥有一辆自己的马车。

辰时左右,天微微擦亮,正适合上山。柳如珩付过车钱后,就朝通往三宝寺的石阶走去。

三宝寺位于京郊,在京城这一片久负盛名,据说寺中还有位得道高僧极擅长批命。

虽说已经到了夏天,但山上料峭的冷风一吹,还是让柳如珩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衣服,默默加快了步伐。

在即将到达寺庙门口时,馥郁的香气传来,深吸几口气后,柳如珩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循着香气传来的地方走了几步,柳如珩眼尖瞥见了树后闪过一抹天青色裙角,她停下步子,只略带遗憾的瞧了一眼不远处开的正好的栀子。

现在时候尚早,寺庙内人不多,柳如珩一进去便有位坐在小马扎上休息的小沙弥上前招呼。

小沙弥双手合十,朝柳如珩鞠了一躬,他眼瞳清亮,声音清脆:“施主可是名叫柳如珩?”

柳如珩微微颔首,还了小沙弥一礼,疑惑道:“小师父怎么知道是我?”

“施主不必客气,有位贵客吩咐我在此等候,说瞧见俊俏且独身一人的郎君便可上前询问。”

小沙弥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是憨态可掬,柳如珩到底还是忍住了揉一把他光秃秃的脑门的想法,憋着笑道:“还请小师父为我带路。”

小沙弥略有些为难:“还请柳施主先随小僧去逛逛,那位贵客说巳时回来与施主您一同品尝寺内素斋。”

柳如珩本就对见公主心有负担,能够晚些见到公主,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被小沙弥一路领到正殿时,正殿外的香客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守在一边的侍卫抬眼看了过来。

柳如珩顿住了步子,眉心微蹙。

这些人腰间佩刀,身上鼓鼓囊囊的似是穿了皮甲,应当是某些权贵的侍卫或者护院。

“施主,怎么不走了?”

柳如珩朝小沙弥歉意一笑,转头看着正殿方向,略带感慨道:“刚才一时有些眩晕,不过瞧见了寺中殿塔壮丽,殿宇巍峨,只觉风景甚美。”

虽有糊弄小沙弥之嫌,但柳如珩所言皆为真情实感。三宝寺作为京城附近出了名的古刹,本身的条件也不差,加之日出于东,透过层层雾气,更显殿宇巍峨。

小沙弥听柳如珩夸奖,内心隐隐自豪,他嘴角微微翘起,轻咳两声才道:“施主若是感兴趣,日后可以常来看看。”

说着,小沙弥将柳如珩带入正殿,殿内有位看起来病弱的中年男子正在与一位干瘦的僧人交谈,柳如珩一眼便认出了那位病弱的中年男子是当朝左相,他是本次科举的考官之一,于情于理柳如珩都应该上前拜访。

和小沙弥说过后,柳如珩上前几步:“晚生柳如珩,见过大人。”

左相脸色惨白,隐隐透出一抹青色,他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新登科的探花郎,勉强提起精神考较了几个问题后,他骤然咳了起来,身旁的随从小厮神色慌乱的想要叫人,却被左相制止。

他解下腰间一枚香囊递给柳如珩,略有些吃力道:“你是个不错的,日后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话落,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旁的小厮面露担忧,一边搀扶着左相朝外走,一边速度极快的瞥了一眼外头的侍卫。

柳如珩将方才左相给她的香囊珍重的系在腰间,拜别左相。

左相素有贤名,当年贪官污吏贪图修筑堤坝的钱款导致决堤,是这位左相心系百姓,一力担下抗洪重任,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方才那位与左相交谈的干瘦的僧人忽然开口道:“施主可是有心事?不如求上一签。”

柳如珩一愣,倒真被这和尚说中了,她本来就有求签的打算,便应允了下来。

祷告完后,柳如珩接过僧人递来的签筒,也是凑巧,签筒在柳如珩手中恰好就落下一支签。

干瘦和尚迅速拿起签,细细看了一会,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来:“施主最近好事将近,贫僧先恭喜施主了。”

柳如珩扯出一丝干笑,这签文是什么她都没看见,不过在寻常人眼中,她确实是‘好事将近’。

但还未等她回应,那干瘦和尚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签是好签,但施主烦忧之事非同一般,还需耐心等待。”

“还请师父为我指点迷津。”柳如珩双手合十,目光诚恳。

干瘦和尚却微笑着朝殿外走去,离开时,他轻轻晃着签筒,竹签碰撞的声音清脆,直到大殿门口他才悠悠道:“勿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句话方才左相也说过。

柳如珩眼眸低垂,她过于贪心,既想要家人平安,又想要自己平安。

……

小沙弥又带着柳如珩在寺内逛了一圈,待巳时将近,将柳如珩带到了一处厢房外便离开了。

柳如珩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襟,在厢房外忐忑许久都没能下手敲门。待到巳时钟声响起,她才鼓起勇气敲响了厢房的门。

柳如珩进门后便低垂着头,没敢仔细看清华清公主的长相,她直接朝她干脆利落的行了个大礼,一边道:“草民柳如珩,拜见公主。”

许久,华清公主才对侍女道:“你们先出去吧,本宫单独和驸马说会话。”

“公主,这于理不合,娘娘之前就说过,您……”

瓷片炸响在柳如珩脚边,她不着痕迹的朝里挪了挪,不敢发出别的声响。

公主的恶名似乎坐实了一半。

“自己出去领罚。”

再无人劝阻,待厢房内静到落针可闻时,柳如珩感觉视线一暗,公主走到了她面前。

纤纤素手挑起柳如珩的下巴,她第一次看见这位传闻中轻佻娇纵的公主真容。

“本宫未来的驸马,长的倒是不错,笑一个看看。”

柳如珩木楞的看着公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讨好公主,还是宁折不屈死守气节。

还未等柳如珩做出决定,华清公主便松了手,转头朝着满桌佳肴走去。

“起来吧,陪本宫用膳。”

许是因为来寺庙礼佛,公主穿的并不花哨,天青色的衣裙、珍珠耳坠显得人极为清爽。

“怎么不坐下?”

华清公主继续坐在上首,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的望着柳如珩,嘴唇红的像择人而噬的妖物。

柳如珩点头应是,谢过公主后怀揣着吃最后一餐的心思尝起了三宝寺的素斋。

华清公主不是吃饭时爱说话的性子,柳如珩则是不敢说话。以至于两人吃饭时格外安静。

一餐饭吃到最后,变成了华清公主饶有兴味的看着柳如珩吃饭,菜品即将见底时,华清公主撑着下巴打趣道:“驸马的食欲还不错。”

柳如珩放下筷子,面色苍白,她藏在衣袍下的手微微颤抖,她牵强的笑了笑:“能和公主一同用膳,是草民的福气。”

柳如珩心跳如擂鼓,她今早和母亲已经商量过了,如果她今夜不能够活着回去,母亲就带着全部家当离开京城,未来给她立个衣冠冢便是。

深吸一口气,柳如珩直直朝公主跪了下去:“公主殿下,草民有一事需要向您——”

柳如珩的话还没说完,外头便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哐当’一声,厢房的门被人粗暴踹开,身穿软甲的侍卫高声大喝:“左相遇害,里面的人出来。”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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