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过上了风雨不停去学武的日子,偶尔地,他还穿插上各种必学的习字、礼仪课程,匆忙往返于长公主府和京郊练武场。
和他相反的是,谢明昭最近终于闲下来了。
再过几日便是规定好的曲水流觞的日子,需要准备的各种器具基本上已经都安排好了,她又过上了睡觉吃饭听曲的闲散日子。
然而这和曾经的闲散也略有不同。她面上平淡肆意,心底却不免紧张。
再闲下去她恐怕会想东想西设想一大堆有的没的……
谢明昭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眺望。
越紧张,她就会表现得越平静。曲水流觞的日子临近,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她便会心跳加速。
胸腔急促的震动声愈演愈烈,犹在耳畔回荡。
谢明昭深吸一口气,向后望了一眼。
淡青色的马车跟在她后面,一起慢吞吞地驶入马场。
今天一大早,关盈就早早差人问她要不要去京郊马场骑马,来的丫鬟面色焦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索性她近日无事,便立刻收拾行装,一路轻车简从。
京郊马场历来属于皇家领地,也可供家族子弟游玩。不过,因为能自由进入皇家园林的家族并不多,这里素来人烟稀少。
很适合游乐休闲。
谢明昭换好骑马装,一手牵着缰绳,询问站在旁边的关盈:“比一场?”
关盈似大梦初醒,听到声音后愣愣抬头,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哦哦比……比一场。”
谢明昭皱了皱眉,放下缰绳,让身旁温顺的小白马先自己玩去。
她一把拽过心不在焉的关盈。
“诶诶诶——”关盈被拽得一个趔趄,断断续续跟上,“满满……”
茵茵草地上,两个女孩子紧紧坐在一起,身子挨着身子,腿挨着腿。
谢明昭没有看关盈也没有开口,漫不经心伸手拨弄着地上的草,揪下来又松开,等着她主动说出口。
“……满满。”
“嗯。”
“……”
关盈几次开口又闭上,眸中的犹豫几乎要尽数流淌出来。终于,她狠了狠心,下定决心般开口。
“满满,我在父亲书房见到张大人了。”
张大人?
谢明昭起初疑惑了片刻,慢慢又反应过来,诧异地眨了眨眼。
“……礼部尚书张大人?”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朝堂谁人不知,礼部尚书跟大理寺卿不和多年,彼此都看不惯对方的作风,可以称得上一个死对头。
等等……!
谢明昭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家中有没有什么人……哥哥?考了很多次科举没中那种?”
关盈诧异,揉鼻子的手一顿,“……有,一个庶兄。”
张远在舞风楼跟她说的话又一次在脑海中回响。
——他的妹妹有一兄长,迟迟不得高中。
谢明昭眼前一亮,把张远在舞风楼的话全盘告诉关盈,问:“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关盈聪敏,此刻也明白过来,白皙莹润的脸颊浮现红晕,显然是气急了。
“就是我那个备受宠爱的庶妹。”
听后,谢明昭眼神冷了冷,不禁哼笑出声。
“原来是她啊。”
关盈出身大理寺卿府,其父官居三品,握有实权,即便在偌大上京也称得上朱门大户。
只是,府中腤臜事亦数不胜数。
大理寺卿为人刚正,处理各种案子得心应手,但却宠妾灭妻,后院一团糟。
关盈虽是府中嫡女,但其母亲家族并不显赫,外加上远在江南,常常爱莫能助。
那个妾,刚好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身份再如何低贱,在大理寺卿府中的地位确实水涨船高。
提起她,关盈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谢明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脑中却在盘算着。
张远看上了关盈的庶妹,而这个庶妹恰好要把她的庶兄捧到仕途上。那他们的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又为什么要见面呢?
谢明昭想不明白,关盈也想不清楚。
就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关盈才一直纠结犹豫。
满满是她的挚友,虽然不知道和礼部尚书生了什么龃龉,但她是一定要站在满满身边的。
如果父亲和礼部尚书有什么勾连……
关盈不敢深想。
她强撑着起身,拉起谢明昭,温柔的面庞上笑意盈盈的,“先去骑马。”
-
京郊马场今日格外寂静,马蹄踩过土地的声音尤为响亮,伴随着马匹阵阵呼吸声。
谢明昭夹紧马腹,任由烈烈春风沿着脸颊飞过,卷起一缕缕黑发。
被吹起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视线,谢明昭摇了摇头。
没甩掉……
她心里不耐起来。
本就因为关盈的一番话心里乱糟糟的,现在就连头发都在跟她作对!
谢明昭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把散落出来的头发捋到耳后,另一只手抽出簪子,准备重新簪好。
蓦地,一股熟悉的冷凝感从一旁袭过来。
熟悉的……
让她几乎立刻想到公主府门前那根射来的冷箭。
身下素来温顺的小白马忽然躁动起来,谢明昭明显感受到身下的颠簸,她心里一紧。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树干上蓦地亮起一抹漆黑。
小白马愈发癫狂,马蹄高高扬起,谢明昭被带的往上狠狠颠了一下,几乎悬停在半空中。
就是这个时候,陌生的黑色在她眼前越来越大,逐渐充斥整个瞳孔。
一个人,一个死侍。
谢明昭坠地时,看到对方幽森冷然的死寂双眼,黑漆漆空洞洞的。
她也听到了后面嘹亮的马蹄声,还有关盈急促的呼喊声。
“就在前面——”
温热有力的臂膀圈过来,她沉沉地陷了进去。
-
后背灼烧般的疼痛让谢明昭不安地皱紧眉头,她用力摇头,口齿间溢出短促的闷哼。
就在黑影又一次在眼前放大的时候,她猛地睁开眼。
熟悉的绯红床幔映入眼帘。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半点儿声音发出。
后背灼热的疼痛犹如热浪一遍又一遍地卷过来,惹得她皱紧眉头。
“……醒了?醒了醒了!殿下醒了!”
椿瑢不是向来沉稳吗,怎么激动地像长离一样?
谢明昭迷迷糊糊地想。
身边一时间涌过来很多人,皇兄、椿瑢、李明、父皇身边的孙公公……
各种乱糟糟的声音在她耳边飘来飘去,谢明昭难受地蹙了蹙眉,恨不得吆喝一声安静。
很快,皇兄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舒服,出声制止,四周又安静下来。
谢明昭仰头,任由李明上前检查身体。结束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李明恍然,安慰道:“这是因为突然惊吓造成的失语,公主不必过于担忧,等放松下来很快便好了。”
谢明昭终于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当哑巴公主。
最迫切的事情解决后,遇刺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烁,从模糊到清晰。
最后,甚至于当时身后那个温热的触感都明显起来,从她有些灼痛的后背窜起。
她偏头,终于忍不住看向人群后安静站着的哑奴。
他笔直站着,面无表情,身形比旁边人大上一圈,小臂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和她身上的一样。
看来是李明包扎的。
谢明昭环顾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谢明安身上。
谢明安察觉到她的注视,心里微妙,极为流畅地看懂了自家妹妹的意思,遂主动下令,让旁人离开。
不出片刻,寝宫内只剩下谢明昭、谢明安和哑奴三人。
谢明昭撑起上半身,右臂剧烈酸麻的疼痛忽然传来,惹得她吃痛地闷哼一声。
谢明安急忙上前,着急伸出来的胳膊却停在了半空中。
妹妹正用某种驱赶的眼神盯着他。
常年浸润官场,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安收回手,遮住双眸中的暗色,重新站直身子,稳步向门外走去。
经过哑奴时,他面色冷然,平静无波,肩膀却巧妙地和其相撞。
发出砰的一声。
那是他的妹妹!是他的!他的!
哪次受伤委屈难过的时候,满满不是躲进她怀里的。但是这次,她竟然只想跟这个奴隶说话!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谢明昭脸色煞白,贝齿紧咬下唇,伸手招呼他:“过来。”
竟然这么快就发出了声音,只是有些轻微的生涩。
跟逗狗一样。
哑奴挑了挑眉,步伐稳健,站定在床前,盯着垂落下来的床幔发呆。
“你怎么在那?”
真警惕啊。
不是感谢他救下了她,反而第一句说出口的话就是在质问。
哑奴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奴当时在京郊马场跟伏宵练武,结束后伏宵便先离开了。”
似是看出她还要问什么,哑奴接着解释:“练武场被黄旗军征用了,没有位置。”
哦,都挺合理的。
谢明昭悄然竖起来的尖刺慢慢软化,重新融入血肉中。
忽的,她惊起道:“你会说话了?”
“不对,你现在可以说这么长的话了?”
好像还有点怪怪的。
不过幸好,哑奴及时理解了她的意思。
漆黑的双眸一瞬间似乎变得湿漉漉的,像个在谋求夸奖的摇尾巴小狗。
“嗯。”
是一声极为克制的承认。
谢明昭的眼底蔓延出笑意,后背火烧似的疼痛似乎都变弱了不少。
“哦——”她拖起长腔,佯装平静,“挺好的。”
高大的男人身形僵住,硬朗立体的五官此刻灵动起来,无一例外都在传达一个意思。
……就这?
谢明昭抿唇笑了笑,盘桓在心底的焦虑郁闷都散去不少。
她漫不经心地哼出声,双眼乱飘,就是不看哑奴,“那就赏你吃肉嘛,真是的本宫答应的事还能忘了不成。”
……他又不是这个意思。
哑奴沉默下来,安静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就像一尊雕塑。
谢明昭叹了口气,勉强忍住夸奖别人时的羞耻,直视着垂头丧气的哑奴,“哑奴真乖,又聪明又听话,是个护主的大狗狗。”
……
空气安静了片刻。
谢明昭正要气恼自己难得的夸奖没有收到应有的反馈的时候,她看到哑奴垂在一侧的手指动了动。
轻微的,很难让人察觉的。
手臂自然地挪到身后,他咳了咳。
很突然。
谢明昭骤然笑开。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哑奴的人设!
迫不及待想要剧透又被狠狠按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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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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