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一场寒。
细细的雨丝缠缠绵绵滚落下来,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人困在里面。
谢明昭趴在窗前,看着雨点落在石板上,然后顺着滑下去,心情也跟着这雨丝一样粘粘稠稠的。
“满满,不要心急。”谢明安站在一旁,和她一起看着这缠绵的雨势。
恶意已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怎么能不心急?
“皇兄……赵卫是被礼部尚书一家收买的。”谢明昭喃喃。
“嗯,我知道。”
今日一大早,东宫的马车便驶出宫门,直奔长公主府。为的就是拦下谢明昭,生怕她冲动行事。
谢明安想到早上见到妹妹时的模样,涌起淡淡的自豪和心疼。
他一手护大的妹妹真的长大了,成熟理智,已经可以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了。但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谢明昭还和之前一样,任意妄为。
赵卫是礼部尚书张大人一手培养安插进来的人,甚至还考虑到锦溪这个丫鬟的身份,找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人。而当天袭击他们的两道箭光,也是尚书府的人。
只是,赵卫两年前进府,礼部尚书难道就是为了区区一个账簿等了这么久吗?
那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发作?
谢明昭绞尽脑汁也没有发现最近有什么特殊情况。心底的不安让她习惯性地摸了摸颈间的璎珞。
雨势渐大。
她知道谢明安急匆匆过来是为什么。怕她冲动,冲动地去找礼部尚书问个明白。
皇兄真是想多了,当年在御书房门前听到父皇亲口说出的和亲之事,她都没有跑上前质问。
之后,更不可能。
而她跟这位礼部尚书大人之间的仇怨可能也只有他儿子张远一人了。
然而,既没有废掉他,张远甚至前几日还专门跑过来求和……
她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多年间策划了这么多事,我怕他狗急跳墙。满满,最近少出长公主府,即便出去也要带上护卫。”谢明安叮嘱。
谢明昭嗯了嗯,漫不经心地点头,那些浮浮沉沉的猜想也渐渐没入心底。逐渐盛大的雨势中,慢腾腾走来一个人影。
“人手还够不够用?需不需要我给你几个?”皇兄在她身后问。
普通的人手是够用的,她缺的是和长离一样的人才。
可惜,她素有洁癖,旁人养出来的人她用不顺手,总喜欢自己折腾。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平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
“主人,奴来了。”哑奴站在门旁,向里面禀报。
谢明昭从窗台边站起身,笑眯眯地看了眼皇兄,“让你看个人。”
语气带着点炫耀和骄傲,惹得谢明安心生好奇。
得到允准后,哑奴推门进来。
高大的身体犹如一座小山,沉稳地朝着他们过来。
偶尔的,还有金属碰撞的沉闷声音。
谢明昭眯眼打量。
哑奴穿着新买的衣裳,他挑了件墨蓝的短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大半截小臂。隐隐的,有湿漉漉的水珠滴下来。
只有脖颈,仍然挂着那根铁链。
谢明昭思绪有些飘远。
那天给他买完衣服回府后,他沉默着叫住她,而后去了后堂偏殿。
再出来时,他手上拿着一根铁链,正是之前戴在脖子上的那条。
早上因为要出门见人,所以摘了下来。
“要戴上?”谢明昭问。她以为,他会假装把锁链的事忘掉,从此舒舒服服地不被钳制。
哑奴举过锁链,沉默地点头。
纯澈的黑眸是完全的顺服,结结巴巴地开口:“……主人……给的。”
为了方便她给他重新戴上,哑奴安静地跪在她面前,俯首。
犹如臣服的野兽。
那晚他跪伏在地被重新绑上铁链的身影和现在这个一步步靠近她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谢明昭感受到血液奔腾的独特质感。
哑奴变了吗?
变了一点。
从初见时凶狠敌意变得温顺。但是那一天,谢明昭敏锐地察觉,他又变了一点。
似乎还是一样的温顺,而这种温顺又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主人。”哑奴走到她面前,目不斜视垂眸看着地面,脖颈处的银色铁链散着冷芒。
谢明安在旁蓦地轻笑出声。
还真是个好奴隶!瞧见他这个曾经的恩人外加太子,都能不管不顾,连跪拜都不曾有。
只臣服谢明昭一人,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这就是她驯养出来的新玩具吗?
心知自家妹妹的癖好,谢明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只要她喜欢便好。
谢明昭自然察觉到皇兄的心思,难得有些尴尬,只能佯装生气斥责他叫人。
心里却升起淡淡的愉悦。
若她养出来的奴隶见谁都听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哑奴听话地应下,表情却并不十分恭敬。
好在谢明安不在乎这些,笑着问谢明昭,“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他皇妹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突然把这奴隶叫到面前,总是有原因的。
谢明昭嘿嘿一笑,还是她皇兄了解她。
“你看他,我想让他跟着学武。长离是个姑娘,年龄也大了,不适合教他。”
谢明安明白过来,淡淡地瞥了眼哑奴,眼底笑意重重,“伏宵倒是可以,就是他比较严格。”
“没事!哑奴可以的!”谢明昭哼哼几声,直接确定好时间。
哑奴懵懂着,勉强听明白了他的主人的安排。心里没什么波动,只沉默以对。
脖颈主动套上的束缚有些勒,他动了动手。
“伏宵,出去试试。”
练武很讲究天赋,骨骼清奇者天生更容易成功。
谢明昭和谢明安坐在凉亭一旁,看伏宵和哑奴二人对打。
伏宵是皇宫暗卫,也是长离的前辈,在能人横出的暗卫中也是极为突出的佼佼者。
哑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
谢明安有些惊讶,竟然可以挡下伏宵的进攻,虽然寥寥几次但也极为难得了。
谢明昭不通武艺,也看不明白场上的暗流涌动。但是从她皇兄不复平静的模样来看,似乎结果还不错。
她喝了口新上的茶。
哑奴挽着袖子,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流淌着沉静的色泽,雨丝飘落下来,遮住眼前的视线。他的表情格外冷静平淡,面对伏宵剧烈急促的进攻也没有丝毫变化。
而场地中央。
伏宵盯着自己的拳头看了片刻,胸腔急促地上下起伏,难掩震惊。
那股冷酷粘腻的被注视感又紧紧跟了过来。
拳风突至。
伏宵下意识伸手,凭借本能手掌径直包裹住拳头。
脚往后退了一小步。
伏宵抬头。
对面这个奴隶体型比他要宽阔不少,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彻底看清他的眼眸。
漆黑的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瞳孔,就像野兽捕捉猎物一般。
伏宵被自己的这个假设惊了一瞬。
他久经风雨,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从来没有被一个人的眼神吓到过。
“咔嚓”一声。
骨头错位的声音在潇潇雨声中响起。
伏宵僵了僵,松开钳制着他拳头的手,看到哑奴从他面前离开,走到凉亭边。
他听到他跟公主殿下说他输了。
伏宵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片刻,彻骨的寒意从脊背蔓延上来。站在雨幕中,他冷得颤了颤身子。
他方才用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折断腕骨。
谢明昭放下瓷杯,仰头看了眼高大的哑奴。脖子不舒服,她皱眉,刚想让他低下身子。
脚下干燥的地面传来砰的一声。
他跪在地上,微微抬头,却没有直视她。
奴才们的礼节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谢明昭矜持地哼了声。
“冷吗?”
哑奴愣了愣,呆呆地摇摇头。刚打完架,身上还是热的,怎么会冷。
“哦。”她有点冷了,“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
这是在回答他刚刚那句话了。
难道公主们说话都这样吗,喜欢说什么就先说什么。
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哑奴起身,跟着他的公主殿下往里面走。
雨丝顺着风飘过来。
他主动上前,竹伞微微倾斜,把雨水全数挡了过去。
-
谢明安仍然站在凉亭下,眉眼带笑瞧着主奴二人一前一后进去。
直到谢明昭纤薄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他嘴角的笑才终于耷拉下来。
“怎么样?”他冷声问。
身为太子,他自幼学习武艺,虽不及伏宵他们精通,但也没有谢明昭那般一无所知。
当时场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
伏宵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他的力气很大,蛮力很大,只是……”
“你知道孤最讨厌犹犹豫豫的人。”
听出殿下的烦躁,伏宵不敢耽搁,立刻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他不像表面上那么蠢笨,至少在武艺上……”
“如果勤学苦练小半年,恐怕会大有长进。”
伏宵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话很少,为人严肃,能从他嘴里听到夸奖,简直比登天还难。
谢明安敲了敲瓷杯,清楚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地飘起,又随着雨幕悠悠落下。
“教他习武的时候多留意一下。”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会亲自清理门户的。
谢明安放下瓷杯,转身迈入雨幕,清凉的雨珠中和了眼中阴狠的残酷。
力气很大!哑奴!
嘿嘿嘿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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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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