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低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江暮合，“我扶你起来。”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痛，当下最要紧是为他疗伤，“我们二人先离开此处。”

赵曦的手掌覆在江暮合右臂上，那一块皮肤仿佛被火焰轻灼了一下，热热的，痒痒的，触感比左臂的疼痛更强烈。

江暮合任由赵曦扶着自己站了起来，立正后，赵曦立刻甩开了他的胳膊。

江暮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们走吧？”赵曦朝着江暮合眨眨眼睛。

“公主不必忧心，现下已经安全。”

赵曦挑了一下眉毛。

“殿帅知道今日人多混杂，恐生事故，遂多加了些人手，方才我出事后便看到了他们。歹人并不多，不出片刻禁军便会回来了。”

赵曦点点头，“既如此，我们先换个地方。”此处阴森森的，没有人烟，且他二人单独在一起，并不合礼数。

赵曦低下头，眼睛转了一圈，想来江侍郎也是这么想的。

叫了那么久的江学士，突然换成江侍郎，赵曦并不十分适应。

江暮合点点头，二人并肩走着，印着顾及江暮合，赵曦走得比平日慢上许多。

夜凉如水，一泓清冷的月光无声倾洒，将蜿蜒的青石板路侵染得一片银白。四下无声，不见鸟雀，更衬得这方天地的幽静。唯有脚步声轻叩石面发出的微响，世间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二人。

“殿下。”

“嗯？”赵曦正踢起路边的石子，下意识回声。

江暮合的目光追随着那石子起伏沉落。

一旁突然没了声，赵曦抬头看向江暮合，江暮合却垂着眸，看着地面。这时赵曦才意识到，她这般调皮，江侍郎会不会嫌弃她无状？

赵曦连忙收住脚。

“江……侍郎方才想说什么？”

“殿下何故不踢了？”

赵曦一愣，“侍郎问这个做什么？”

“殿下起脚，那石子仿佛有了新的生命，起而落，半分不由它。”

赵曦瞪大眼睛，她只是在街上踢石子，怎么有种梦回文华殿的错觉？

“一起一落，都在当下。”没来由的一句话。

空气中又只剩下二人的脚步声。

“侍郎不会觉得本宫无状？”

“不会。”

赵曦朝他笑笑。

“殿下。”

“嗯？”赵曦歪头。

“方才臣想同殿下说，臣是一人来的。”

赵曦一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江暮合停下脚步，看向赵曦的眼睛，“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向家的婚事是祖父的主意，秦家亦是一样。”

赵曦心口仿佛被揪了一下，“这么说，江家与秦家的婚约是真的？”

江暮合点点头。

赵曦看着江暮合，他的眼眸比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还要明亮，当真好看极了。若是这样的目光独属于自己……赵曦轻笑一声，“本宫知道了。”随后抬起脚。

江暮合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侧，什么都没有说。

此条街少有人来，青石板常年不修，破裂出无数伤口，地上散落着无数的石子，赵曦却再没了心情，她低头看着二人投在地上的身影。若是能将这一刻镌刻，便是永远了吧。

长街长，小巷安，月光寒。

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他在身旁，赵曦便觉得安心。

可是路总有尽头，前方烛火摇摇，火光照亮了整条街，隔着一个小巷赵曦便能察觉到那处的热闹。

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赵曦抬起脚，脚步方落下，身后传来江暮合的声音。

“殿下，那日殿下的话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赵曦顿住，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转身。

“臣自幼埋首书卷，自谓窥尽世间百态。然，自遇公主，方知过往之识浅薄。殿下心境澄明，似山中清泉，日月可鉴。公主之心，赤诚无双，实乃天下至宝。”

“臣，钦仰万分。”

江暮合的声音本就如山涧清泉，泠泠悦耳，此刻的他在夸她，赵曦只觉得他在说着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赵曦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在江暮合的注视下抬起手按在脸颊上，“本宫都不知道，自己竟有江侍郎说得这般好。”

“比下官说的还要好。”

无声胜有声，江暮合没有答话。

赵曦转过身，“侍郎的话，本宫记下了。”

赵曦轻笑一声，“本宫谨记父皇的教诲，虽然大宴有谦儿，本宫亦是女子，但是本宫还是想为父皇，为百姓做些什么。我相信侍郎，”赵曦笑得更深了，“得侍郎相助，本宫很开心。”

江暮合也笑了一下，不同于上一次的浅笑。这一次他唇角漾开浅窝，如同月华初泻，映亮寥落的枝头。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一批人马朝他们而来，赵曦并不惊慌，因为她看见为首之人正是顾钰。

“曦娘！”顾钰先冲了上来，“你可安好？”顾钰急得头上出了一层汗。

赵曦笑着摇摇头，“我无事，我还找见了江侍郎，他伤得比较深。”

顾钰抬头，眼里的担忧还没有卸下便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略带审视的眼眸。

顾钰：“……”

这么有精神看着也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三人静默了一瞬，下一秒人群中冲出一个女郎。

赵曦疑惑地看向顾钰。

顾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快点，你们都快点走，若是江侍郎出了什么事，我拿你们试问！”

一阵娇俏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赵曦在听到“江侍郎”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江暮合，江暮合面容平静，见赵曦看过来也低下头，挑了一下眉，似是在说：“怎么了？”

骤然对上赵江暮合的眸子，赵曦一愣，仿佛是偷看他被他捉到一般，心跳骤然加快。

赵曦摇了摇头，回过头，江暮合自然而然收回目光。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指挥使看见赵曦之后方要行礼，赵曦朝他们摇摇头。

指挥使立刻打了一个手势，禁军分成两队，站在路的两侧。

秦柔嘉看到江暮合时眼睛一亮，“江侍郎，你还好吗？你看，我带兵来救你了。”

秦柔嘉身后跟着几个仆从，清一色的褐色短褐长裤，看着打扮像是秦家的奴仆，六个人高矮不齐，胖瘦不一，年龄不同。

“女郎但请吩咐，我们六人万死不辞。”

秦柔嘉朝着江暮合眨巴眨巴眼睛。

江暮合却没理她。

顾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没人理自己，秦柔嘉也不闹，好奇地看向在场的另一位女郎，大大的杏眼里满是不解，“你是何人？”

“你是秦家女郎？”

秦柔嘉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赵曦说完话后江暮合垂下眸子。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赵曦打量一番秦柔嘉，见她没有事，吩咐道：“送她回去。”

指挥使拱手：“是。”

“哎，哎……你会说话啊？”秦柔嘉指着指挥使，“我方才同你说半天你都不应，原来你是跟我装哑巴。”

指挥使没有答话，只是走到她面前，“请。”声音威严又有气势。

“我要江侍郎送我回府。”说着就要跑到江暮合身边。

指挥使立刻拦住她的路。

“你敢拦我？”说着转头吩咐，“你们不过来帮我，还愣着那里干嘛！”

六个人却还是不敢动。

秦柔嘉瞪大眸子，不可置信：“阿父派你们出来保护我，你们便是这个态度？”

顾钰再一次朝着自己脑门一拍，心中腹诽：“秦老爷为什么派他们六个出来你还不明白吗？”

秦柔嘉向前一步，指挥使便向前一步，后面六个侍卫就立在原地看热闹。

“你们！”

“你们欺负人。”

指挥使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江侍郎身负重伤，合该回府修养，女郎不必忧心，自有人会送你归家。”

秦柔嘉委屈地咬着嘴唇，眼前的华服小娘子看着年岁比她还小，怎么说出来的话和爹爹一个味道。

“那我送江侍郎回府。”

“夜已深，女郎一人在外，乃父也定然担忧，我会令遣人将江侍郎送回府。”

“那……”事已至此，眼前的女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秦柔嘉只得同意。

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指挥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谁知道那秦柔嘉又张了嘴。

指挥使的脸由黑转青。

“那你路上也要小心啊。”秦柔嘉朝着赵曦笑笑，“多谢你。”

赵曦看着不远处的女郎笑得那般灿烂，也勾起嘴角，点点头。

“那江侍郎我先走了。”秦柔嘉朝着江暮合挥挥手，随后转了身。

江暮合一动未动。

眼看再没了他们的身影，顾钰忙道：“公主，要落钥了。”

赵曦点点头，“钰哥哥送江侍郎归家。”

顾钰：“……”

赵曦见顾钰面露犹豫，薄唇轻翘，一脸玩味：“怎么，难不成钰哥哥也要江侍郎送？”

江暮合：“……”

顾钰：“……”

江暮合：“不必，微臣的侍从就在那边。”

赵曦这才看到一队人马，隐匿在街角的暗处。

赵曦看着两人都不太满意自己安排的样子，摆摆手，“随你们，本宫先走一步。”

早有人拉来马车。

赵曦踏上马车。

“微臣，恭送殿下。”江暮合行礼。

见江暮合这么知礼，顾钰也恭敬行礼：“微臣恭送殿下。”

赵曦笑笑，放下车帘，马车扬长而去。

顾钰：“告辞。”

江暮合点点头，目送顾钰离开。

直到人再也没了踪迹，江月江沉才敢走上前，“郎君……你的伤？”

“无碍。”

江沉牵来马车。

江暮合上车后，将袖子掀开，鲜红的血在伤口处凝结成可怕的纹路，江暮合接过江月递来的帕子。

“郎君，小人帮你？”

江暮合摇摇头。

除尽恶血后，江暮合又拿过烧酒，浇在左臂，随后又敷上上好的金创药，最后用绢布包裹起来，整套动作干净利落，面无表情。

反倒是一旁的江月，片刻换了不下八百张脸。

江月这才看见江暮合受的伤，足足有三寸那么长。

“郎君，我们没追上歹人。”江月羞愧地低下了头，今日不仅没有查到人，还让郎君受伤了，他办事从未这般不利过。

江暮合额头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汗。

“郎君还是回了府请郎中吧。”这么严重的伤痕，郎君却是一声不哼。

“无碍。”

“都怪小人办事不力，害郎君受伤。”

“不关你们的事，是我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江暮合虽然没有说，江月还是反应过来了，若不是身边有那秦家女郎，郎君怎么可能会受伤。

“若是属下会占卜就好了，算出郎君今日有血光之灾，或可一避。”江月以前是个跳脱的性子，自从跟了江暮合才慢慢稳重，有时他说一些失礼的话，江暮合也不会同他计较。

江暮合轻笑一声，“血光之灾？谁说不是红鸾星动呢？”随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江月：“啊？”

江暮合掀起眼皮，“都是红色，不是吗？”

江月张开的嘴能装下整个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