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夜里,总教会那些高低错落、影影绰绰的建筑,依然能分辨出轮廓。大部分教徒早已休息,但仍有几处透露出模糊的昏黄烛光,那是少数承担了必要的夜间工作,或者要处理未完成的事情的人。
高耸的尖塔,一眼望去,一片漆黑,除非眼神足够敏锐,才会看到塔顶房间的窗户上,映着微弱的烛火,以及,偶尔有个人影,站在窗边,不知道眺望着什么地方。
整个晚上,无人敲响的房门,终于被推开又被合上。黄金烛台转动,石墙开关之间,原本进去的两个人,又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走到书柜一侧,正准备拿下黑色斗篷,披在身上的人,被突然响起的话语打断了动作。
“先不用斗篷,你拿着这个,想办法扔到档案馆二楼的外墙或窗户上。”走到另一边置物柜前的人,从小铁罐里拿出一枚护符,放到日常办公的桌面上。
“……扔到?”只穿着一件常见祭司法衣的男人,放下手,问。
“只要能触碰到那道结界,就可以,”那人在桌面轻敲了两下,似乎心情不错,继续说,“那种异常坚固的结界无法从内部打破,但外部受到袭击的话,哪怕只是一点法术碰撞,也很容易瓦解。”
“我这就去,大祭司大人。”
轻声快步走下楼梯的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走在僻静的路上。他对这片地盘已经足够熟悉,知道如果要尽可能少地遇到骑士或教徒们,该怎么走。
当他穿过树丛,望着近在眼前的二层小楼,又低头看了看握在手里的又圆又小的银制护符。
这是教会里最常见的东西,由总教会统一监制,并附上祈福的法术。很多市民经常来购买,或者,诚心祈祷半天,求得护符,希望它能给亲人朋友带去好运,有时遇上重大节日,祭司们会向教徒们免费分发这个小玩意儿。
他更加放轻脚步,一边走,一边寻找合适的位置。按照大祭司的想法,结界的松动越早被发现,对他越好。那么,小楼后面靠西侧的窗户,应该最合适。
那里原本是前大祭司约克休息的地方,现在住着那个任性的年轻女人。
他悄声走到档案馆后,看准那扇漆黑的窗户,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用力把护符扔了出去。
或许是他太过用力,又或者是护符没多少重量,再加上和缓的夜风,护符没有击中窗户,只轻飘飘地碰下了窗框旁的墙壁,然后迅速落进地面的草丛。
他心里闪过一瞬犹豫,要不要捡回来,而这时,不远处的路上出现了几个人影。看起来是一个教徒和两个骑士,他们低头小声嘀咕着什么,走过档案馆旁边的路,又毫无所觉地走远了。
早就躲在路旁树后的人,看了眼草丛,没再行动,而是一直后退,从另一条道路,尽快返回了尖塔。
让护符留在那里,才能解释为什么结界会被破坏,如果带走护符,或许有人会觉得,是谁偷偷攻击了结界。
他一走进塔尖的房间,就拿起挂在书柜旁的斗篷,结结实实地披在身上。随后,他对坐在桌后沉思的男人低头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直到回到自己那间专供祭司休息的房间,他紧握着斗篷内衬的手才松开。
没有这件斗篷的话,他什么都不是,更不可能以这个身份,在巫师遍地的总教会,住了这么长时间。
他擦了下汗津津的手,躺到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在天亮之前,他还来得及稍作休息。
档案馆里,邦妮站在休息室的窗边。因为白天睡了太多觉,到了晚上,她毫无睡意,干脆在外面的书架上找了本有趣的纪实书籍翻看。
她坐在书架之间的地上,旁边放着一截短短的蜡烛,明黄的火光被限制在两排书架中间,能照亮书上的字迹,但更远的地方,就是烛光也触及不到的昏暗了。
就在她看到一则趣事,正要笑出声时,一道细微的撞击声传入她耳中。本来,她是注意不到的,但这里的夜晚太过安静,并她正要笑时,忽然被打断,实在让她有点在意。
她放下书,起身进了休息室,刚走到窗边,就看到外面路上有三个人经过,按照法术气息判断,其中一个是实力普通的教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教徒和骑士们像在讨论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她正俯视他们。
怀着果然什么都没发生的心情,邦妮重新走回书架之间。不过,她刚重新拿起书,又马上放下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种结界有个致命的弱点,只要在外面,哪怕只使用一点法术,结界就会出现松动。
邦妮快步走回窗边,仔细感受了下结界的变化。
就在窗外某处,坚固的结界上,似乎出现了一小片裂痕。邦妮没有半点犹豫,施展法术,开始猛烈攻击结界。
出现裂痕的结界,不可能再维持之前的坚不可摧,并且在邦妮的攻击下,裂痕像一团不断扩大的蛛网,在整个结界上蔓延,终于,邦妮蓄力发出一道法术后,蛛网轰然碎裂,结界上出现一个不断扩大的漏洞。
邦妮闪身,从窗户前的漏洞里钻出来,跳到地上。她望了望周围,除了刚才路过的教徒,没有任何法术气息残留……
不,她弯下腰,在草丛里翻弄几下,准确地找到了唯一有法术气息的东西,那枚银色护符。
“……是被风吹起,才落到墙上的吗?”邦妮盯着护符看了看,再普通不过的护符,实在乏善可陈。
“难道是神灵助我,实在看不下去恶毒叔叔的做法,让我逃出这里,去找黛西他们?”邦妮思考了下,随手把护符放进口袋里,然后迅速往总教会另一边的侧门赶去。
趁着天还没亮,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当结界开始碎裂时,本来在沉睡中的鲁曼祭司,猛地睁眼,翻身下床。她竟然能打破结界,是这段时间,她实力增长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是为了她好,让她在考试前别出什么意外,才把她关在档案馆,结果她根本不领情,就这么逃跑了?!
鲁曼祭司站在地上,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他没有立即行动,去追邦妮,他知道,就算追回来,这个臭丫头也依然会想法设法摆脱限制,逃到外面去。
实在不行,还有最后的办法,让霍尔祭司在考试开始前,把她找回来。
鲁曼祭司摸了把脸,既然她那么喜欢教会以外的世界,或许这里对她而言,确实是种禁锢。
但是,出生在鲁曼家族,又是拥有魔法天赋的后裔,几乎不可能违背家族的安排和命运。
外面开始传来参加早祷的信徒们的声音,鲁曼祭司看着窗户上透出的灰白色,长叹一口气。
差不多同一时刻,有位早早醒来的老人,也望着窗户。
中央区,哈丁公爵府邸还是一如既往地格外沉寂,大概从尼利即位后,这里就变得越发安静,宴会、宾客、车马,曾经如流水不绝,也渐渐销声匿迹了。
一阵缓慢的敲门声响起,穿着一身雪白晨褛,脸色平和的老人转头,声音略带沙哑地说了句:“进来。”
门开了,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但身姿依然矫健的男人,大步跨进房间,走到老人面前,恭敬地弯腰行礼。
“晨安,公爵大人,但愿我没打扰你休息。”
“怎么了,欧文。”伊桑·哈丁公爵慢慢地说。
“我收到一个消息……”欧文上前,俯身附在老公爵肩侧,以手捂嘴,低声说了什么。
本来平静如枯木的老人,在呆滞片刻后,搭在桌边的手开始颤抖。
“……他们……”老人嘴唇也在发抖,许久才吐出一个词。
“他们回来了。”欧文肯定地说。
老人没再说话,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壶,欧文眼疾手更快,帮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在喝了半杯水后,老人似乎终于平静下来。“除了盖尔,还有另外三个人吗?”他问。
“是的,那三人是两男一女,目前还不清楚具体身份,但应该有我们要找的人。”欧文谨慎地回答。
“之前,从北方传来贝萨城祭司莱恩,被龙族所杀的消息后,我就一直担心。”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始说,“我猜到盖尔应该遇见了他们,但龙族闯出祸事,出乎我的意料。”
“后来,除了科里城祭司诺琳送来的信,再没了他们的动静,总教会也迟迟没有决定怎么对付龙族,我们对他们的情况,更加一无所知。“老人握紧骨瓷茶杯。
“终于,他们来到帕顿城了。”他稍稍松了口气,又想到什么,继续说,“当时,我告诉盖尔,带人到灰雁酒馆的酒窖见面,但现在,尼古拉什么也没提,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们是前天下午进城的,大概是盖尔想先带他们逛逛,还有,他们和尼古拉见面,是在商业区,而不是蓝坞区。”
老人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站了起来。“欧文,留意尼古拉那边传来的消息。”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威严和沉着。
“遵命。”欧文重重点头,“还有一件事,我想也该告诉你。”
老人向他投去一个允诺的眼神,欧文才开始说:“昨天,西蒙跑到韦特区了,路上还被人扒了衣服,再加上躲避那些人的监视,他狼狈地跑掉了,目前应该还在韦特区,但我们还没确定他的位置。”
老人眼神平静无波,“不用太担心那个家伙,他不会让自己出事。”
欧文看他一眼,“明白。公爵大人,我先退下了。”
老人点了下头,欧文退到门外,关上房门。他看着一级一级向下的阶梯,西蒙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浪荡这么长时间以来,公爵大人除了最开始跟他大吵一架,后面就变得十分冷漠,日常也几乎不提起这个儿子,一副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的样子。
只是,他总隐约感到,西蒙好像在做什么事,而公爵大人好像也有所猜测,但双方都没有彼此告知。
天际线开始从夜幕中浮现时,韦特区,流浪汉们休息的废弃房屋里,睡在离门边不远的西蒙,推开压在他脚上的人,拍了几下有些僵硬的脚踝,扶着墙站起身。
这一夜,他睡得不怎么样,除了鼾声和各种臭味的干扰,他还一直在做梦,梦里全都是,他躲在墙角偷听时,被高矮不同的两个人发现了,他们一直追他,他只好发了狠地逃跑,虽然没被追上,但真是累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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