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睡在门后地上的家伙移开，这才艰难地打开门。外面还是一片朦胧的灰暗，充满了被遗弃之地该有的冷清和衰败。

西蒙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找到厕所，然后回来睡个回笼觉，或者想办法找点东西吃。他慢慢思考着，边走边看向四周。

就在他跨过两排倒塌的石墙，实在有点忍不住尿意，准备就地解决时，前方路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

本来西蒙手已经放在裤腰上，没看清那个人影，但是当那人的面孔从几根腐朽的梁木后显现时，西蒙一屁股坐到地上。

“巴、巴里……？”他结巴着说，根本顾不上被碎石硌疼的屁股。

巴里没说话，看着他头发蓬乱，衣服满是灰尘和褶皱，裤带松了一半的狼狈相，冷淡地说：“厕所不在这里，往东边走。”

“……好、好。”西蒙赶紧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他抬脚正准备走时，就听巴里又说：“这里是一片废墟，不是粪坑，你既然住到这里，就守点规矩。”

“明白，我明白。”西蒙唯唯诺诺地回答。

巴里没再说话，往他们原本住的房屋走去。

西蒙见他走远，松了口气，正准备跑去厕所，但下意识回头，又看了巴里一眼。

刚才他太过紧张，没注意到，巴里手里好像拎了一个麻布袋子，空荡荡地悬在他腿侧，看起来干瘪又灰扑扑的……

西蒙从厕所里出来，准备回之前的屋子，但在走到遇见巴里的地方时，他望着巴里来的方向，调转了头。

这是一段狭窄但还算平坦的巷子，绕过一面只剩一半的断墙，再继续往前走……西蒙看着不远处一片隐约可见的被反射的暗光，恍然意识到，那就是森河。

他快步走到河边，看着缓缓流动、近乎凝滞的水面。扑面而来的陈腐恶臭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目之所及，没什么显眼的东西。

西蒙转身往回走，回了大家休息的屋子。很多人仍然在沉睡，虽然能听到他们肚子的嗡鸣。

“……你醒了？”阿布揉着眼睛坐起身，跟西蒙说。

“嗯，去厕所了。”西蒙重新倚在墙上，见阿布打着哈欠，问，“你们都是到哪里吃东西，阿布？”

“随便，哪里都行，只要是有食物的地方，当然，最方便的还是垃圾桶。”阿布随口说完，看他一眼，仿佛在问，难道流浪汉还有什么专门进食的地方吗。

“我之前都是顺手从摊位或橱窗里拿点吃的……”西蒙心里一突，马上不好意思地说，“但是这一招，在韦特区大概行不通了，没那么多店铺或商贩……”

“你愿意走远路的话，可以去别的区逛逛。”阿布说完，一副懒得再搭理他的样子，又躺回地上，背对着西蒙。

在他旁边，是仍然打鼾熟睡的米勒。

西蒙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当他见到巴里从另一边，只剩下门框的房间里走出来时，闭上了嘴。

巴里环视了屋里所有的人，眼神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随即又推开门出去了，不过这次，他手里并没有拿那个布袋。

西蒙听着他脚步远去的声音，再次起身，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轻手轻脚地往那个没门的房间走去。

他站在门框旁，地上同样睡着几个四仰八叉的人，唯一的空地，就是门框左侧的角落，那应该就是巴里休息的地方。

一旁还有个简陋的木箱，约有小臂长，手掌那么宽，没有任何花纹，原本的木色已经发黄泛旧，但看上去还算干净。

西蒙沿着墙边，走到角落，蹲下身，才发现木箱上挂着一把铜锁。他拨弄两下，有点失望地起身，一转头，就看到有人站在门边。

“你在干什么。”

西蒙瞪大眼睛，看清问话的人，才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原来是你，阿布，吓死我了，我……刚才只是好奇，这里怎么有个完好无缺的箱子，所以才来看看。”

“那是巴里的木箱，你不要乱动，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阿布盯着他，说。

“我知道了。”西蒙抹了抹额头上惊出来的汗，郑重点头。

他重新坐回之前休息的地方，跟在他身后的阿布，也坐了下来。

“不过，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西蒙还是不死心，见阿布并不像真的责怪他的样子，又开始问。

“一本经书，是巴里的母亲留给他的，还有其他一些不值钱，但巴里似乎很珍惜的小玩意。”阿布告诉他。

见西蒙一脸疑惑，他继续说：“天气好的时候，巴里会把木箱打开，放到外面晒太阳。”

“你不要打那个木箱的主意，大家都是苦命人。”阿布话里带了警告的意味。

“哦……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西蒙笑呵呵地说。看来，他们已经接受并相信了，他是个盗贼。

“最好是这样。”阿布说完，没再理他，倚在墙上，望着由几根梁木支撑起的、还算结实的屋顶出神。

西蒙还有问题想问，但他忍住了。“我出去找点吃的，可能晚点回来。”他说。

阿布只是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西蒙走到屋外，他现在不确定自己在韦特区的哪个位置，离商业区还是努姆区更近，不过，考虑到之前在商业区，他一直被监视，他决定还是先往南走。

天已经差不多亮了，西蒙看了下露出半张脸的太阳，踏过碎石和泥土，穿过废弃的房屋，直到他看到前面一道破旧窄小、只够两人并排走的木桥，才意识到，他又来到了森河河边。

在河边、附近活动的人多了起来，不像黎明时分那样寂静。西蒙走上小桥，刚到对岸，就隐约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他愣了下，停住脚步，下意识看向声响来源处，就见西北方向，算是森河上游的岸边，出现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老人，他走到河边，轻轻挥动手里的法杖，似乎是在施法。铃铛声一阵阵地响起，在整个河面上回荡。

原来是吉登祭司。西蒙继续盯着他们，两个教徒低头站在吉登祭司身后，大概是在诵经。他忽然想起，教会里是有一项规定，会定期派人检查、清理城中几条河道。现在看来，吉登祭司应该就是在执行这一任务。

毕竟，他可不认为，会有其他祭司或教徒，愿意主动来面对这条河流。这件事也只能让韦特区教会和这位年迈又眼盲的祭司负责了。

可能是河床上烂泥和垃圾淤积多年，也可能是吉登祭司法术实力有限，森河始终没什么变化，好像永远无法彻底净化一样。

西蒙继续往南，还特意挑人少的、僻静的巷子走，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苍蝇，他可不想再被发现行踪。

他清楚地记得前天晚上，和盖尔那几个人的谈话，是该好好计划下，怎么不留痕迹地打探流浪汉和乞丐们的事……不过目前看来，没什么不对劲，唯一让他在意的是巴里的布袋和木箱，莫非袋子被塞进箱子里了？

西蒙摇了摇头，决定先去找吃的，虽然他浑身上下没有一枚钱币，但他可以想别的办法。

商业区，那间安静的旅馆里，二楼，盖尔看着站在门外的人，有点惊讶地问：“我以为你上午会先睡一会儿，黛西。”

“不了，先去中央区和山德区看看。”黛西干脆地说。

不是她不想睡，是她想暂时换个环境。这片区域实在太吵了，从夜里到早上，无休无止的喧闹，听得她有点心烦，实在没有睡觉的想法。哪怕她能隔绝周围的声音，但野兽的天性还是会让他们保留一丝警觉。

黛西毫不怀疑，即使是一点警觉，所感受的动静恐怕也让她睡不安稳。

在她身后，站着面露无奈的加兰，和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一直落在黛西身上的格弗雷。

“好，你们稍等。”盖尔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下，就和三人下楼，牵来了马车。

当马车驶向商业区大街的路口时，黛西看到了那栋别致的三层楼房，还有门上显眼的铃兰花印记，不过，正门还没开，看来还不到他们的工作时间。

各种吵闹的声音逐渐离他们远去时，黛西松了口气，睡意也开始浮现出来。

加兰见她许久没眨眼睛，眼神还有点发直，小声说：“你看，我就说，你应该先睡一会儿吧。”

黛西没说话，缓缓转过头，看着加兰，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下，示意他闭嘴。

“好好，我不说了，不过，要是你真想睡觉，可以倚在这里。”他笑着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黛西没再理他，一手托着脸颊，靠在车窗边，望向外面路人和景物的眼神开始飘忽。

她很快睡着了，但没有忽略四周的动静。这里市民的晨起时间，比商业区的人要晚一些，但也一直有人在忙碌，应该是那些侍从。

一个年长的女人，正和女仆讨论要穿的衣服，另一个年轻女人，在挑选喜欢的鲜花，调皮的孩子，被勒令坐在桌边好好吃饭，还有男人正擦拭武器，或者骑马散步……

黛西昏昏沉沉地听着，真是罕见的、令人舒适的宁静。中央区面积不大，人也不多，而且似乎每个人都受过良好的教养，言谈举止，礼貌温和，几乎没有什么鲁莽或一惊一乍的时候。

直到一声突兀的冷笑声响起，伴着一句讥讽的话语：“需要这么费心思吗，只不过是一场宴会，还是过去籍籍无名，莫名其妙得到国王宠信，才风光起来的家伙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