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邦妮望着窗外往来不息的车马行人发呆，格弗雷闭着眼睛，当他听到黛西踏出旅馆大门的脚步声时，睁眼看向车窗。

虽然她在经过打扮之后，看上去就是个美丽的人类雌性，但她不是。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舞会上肯定会有很多人类雄性试图接近她，想要跟她说话，打听有关她的一切消息……

在鲁特城时，黛西答应过他，会拒绝那些对她示好的男人，除了那个加兰。

格弗雷皱了下眉，不知道为什么，向着马车飞奔而来的这两个家伙，让他想起振翅相伴的、羽毛亮丽的飞鸟，即便是无边无际的暗夜，也丝毫不能掩盖他们的光芒。

……大概因为他们此刻都是人形。格弗雷劝说自己，黛西要是变成龙，和他在一起时才是最相称的。

一直等在车外的盖尔，见两人来了，为他们打开车门。黛西和格弗雷彼此轻轻点了点头，格弗雷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黛西没有认错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虽然似乎有点苦涩。

黛西坐好之后，上身前倾，拍了拍格弗雷的手。格弗雷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到底是贵族家的马车，比他们一路乘坐的那辆，要宽敞精致很多。无论是车外刻着的花纹，还是车内的装饰和物件，都有个花体的“L”字形。车厢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但气味清新淡雅，完全不会让乘客反感。

就在黛西打量周围的饰物时，站在门外的盖尔把邀请信递给她，“信上提到，舞会在八点正式开始，我们要出发了。”

说完，盖尔关好车门，跳上马背，载着大家前往中央区。

之前外层的信封已经褪去，黛西看着露出烫金表面的牛皮纸，解开了系在信纸上的那条纤细柔软的洁白缎带。

纸上写着几行华丽的花体字，看起来是亲手写的。内容没什么特别，就是邀请林纳夫人和她的侄女艾娃，在今晚八点到赖利府邸参加舞会。落款是沃特&玛格，并附有一个地址，应该就是那位财政大臣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新家。

“邦妮，”黛西把邀请信收好，“林纳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她吗。”

“我印象里，她是个很和善的女人，见人总是面带笑容，丈夫去世后，她寡居多年，没有孩子，热衷于各种社交活动。”

邦妮继续说：“她本来就出生在一个有着古老荣耀、历史悠久的贵族家庭，丈夫家也没差到哪里去，再加上她人缘不错，属于贵族和高级官僚举办重要活动时，一定要邀请的那类人。”

“那她有什么喜好吗。”黛西又问。

邦妮想了下，“据说是写诗？她有时会举办一些小型聚会，邀请一些喜爱读书的男男女女到她家里，边喝茶边欣赏讨论大家的作品。”

黛西点头，“看来她这次生病确实有点严重，连舞会都不能参加了，对她来说，肯定很遗憾。”

“她年纪也大了，希望能早点康复吧。”邦妮叹了口气。

当马车进入中央区后，就算没看邀请信上的地址，路上驶向同一方向的无数辆风格各异，但都精美讲究的马车，也已经为他们指明了道路。

戴着头巾的盖尔，偶尔还会接收到一些好奇的眼光。其他马车上的人，一定是认出了林纳家的标记，再加上是个女人驾车，难免会多留意几眼。

盖尔倒不担心会被认出来，本来就是晚上，她大半张脸又隐在头巾之后，还有这身普通裙装，他们绝对想不到她是谁。

格弗雷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吵闹声，各种乐器演奏、说笑嬉闹、吃吃喝喝的动静，混在一起，不用想就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看了看旁边的巷子，打开车窗，告诉盖尔：“先在这里停车吧，盖尔。”

盖尔回头看他，慢慢让白马停下，“……这里？”

车里三人也看向格弗雷，他神色坦然地说：“等到了赖利府邸门口再下车，人多不方便，而且我穿着也不像仆人，会让人起疑心。”

“反正我会在这附近活动，一样能关注你们。”

“说得对，我也应该在这里下车了。”邦妮也说，“至少格弗雷还穿着普通衣服，我这件教徒的衣服不是更显眼吗？”

“盖尔，你毕竟一年多没在城里露面，但是对于我，他们可是很熟悉。”邦妮打开车门，利落地跳到地上，“刚来王都不久，还没在社交界露面的姑娘，倒是和巫师家的女儿、总教会里声名在外的教徒混在一起，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再见，各位，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面包房，我会在那里等你们。”邦妮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格弗雷看向黛西，“等舞会结束，你们再来这里，接我上车。”

“好。”黛西说。

格弗雷下车后，一个闪身进了旁边的巷子。他倚在墙上，望着头顶上漆黑的夜空，重重吐了口气。

“盖尔，加兰，稍等。”黛西说完，抓起裙摆跳到地面，走向小巷。

“怎么了。”她慢慢走向有些消沉的格弗雷。

“你不会在意那些人类。”格弗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不会。”黛西站在他面前，“我是去调查情况，无意参与人类那些无聊的社交，再说，我又不会跳舞。”

“……你又感受到了？”黛西试探着问。

格弗雷摇头，“不，我只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以前在龙岛，或者说，这次来找你之前，从没体会到的东西。”

黛西看着面前垂着头的同伴，手落在他肩膀上。

“……我会失去你吗，黛西。”格弗雷低声说。

“什么叫失去。”黛西凑到他面前，蹭了下他的侧脸，“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而且会一直活下去，能活很久，和你一样久。”

格弗雷没再说话，双手抱住黛西，埋在她颈间。人类的衣服太麻烦，他无法直接触及她的皮肤，只有脖子和脸，能让他感受到，他们同样泛凉的体温，一百年来，始终一样的体温，只会在繁殖期时变成难以忍受的炙热，就像龙岛北方的火山喷发时，奔涌而下的岩浆。

他期待着那种双重炙烤，在不分白天黑夜的时间流逝里，感受那种危险而酣畅的温度。

“好了，你回去吧。”格弗雷的声音有些模糊。

黛西拍了拍他的后背，“舞会一结束，我们就来找你。”

格弗雷轻轻点头，对黛西来说，更像是在蹭她的头发。

“我相信你在这些人类中绝对能游刃有余，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多留心。”黛西又说。

“你也一样。”格弗雷松开手，直起身，平静地看着她。

“那我走了。”黛西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格弗雷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也潜入昏暗的巷子深处。

黛西回到马车上后，对盖尔点点头，盖尔这才重新驱使白马前行。他们都没问她去做什么了，包括加兰。

这家伙大概是见车厢里没其他人了，肆无忌惮地斜靠在她肩膀上，握着她的手，要么手掌相合，要么手指相扣，反反复复，没有一点厌倦。

要不是看即将到□□利府邸，很快就要下车，她早就收回手了。

“黛西，很难想象，那么巨大锐利的龙爪，会变成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加兰感叹。

“迟早还会变成龙爪的。”黛西说。

“龙爪，龙爪也好，”加兰翻过她的手心，盯着看，“你知道我第一次触碰你的爪子，是什么感觉吗？”

黛西愣了下，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十年前，他们刚见面时发生的事。

“像山石一样坚硬，闪着冷光的趾甲，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把人戳死，像碾过一只小虫那样。”

“我没杀过人。”

“当然，你进入希尔森林后就没离开过，也没见过其他人类，”加兰都快要枕在她的臂弯里了，“我是形容那种恐怖的威慑力……”

“假如我没去那片森林，某天，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发现了你，带你走出森林，你会变成什么样，也会爱上她吗。”黛西平静地问。

加兰一下子坐直身体，“没有这个假如。当时如果不是你一直阻拦我，我早就离开森林，去巴克镇或者贝萨城了，哪来的什么女孩？”

“而且如果我去了那些城镇，大概率会加入教会，像玛丽嬷嬷那样，成为一个巫师。既然加入教会，更不可能爱上什么人。”

黛西揉了下额头，果然高额回报对应着高风险，她本来只是想赚点钱，结果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你该不会后悔了吧？”加兰注视着她。

“后悔什么。”黛西随口说。

“接了那个委托。”加兰目光炯炯，似乎想洞察她所有的想法，“要是当时你放弃那个委托，会被其他龙怀疑或轻视，也不会遇到我。”

“遇到你有什么好处吗。”黛西瞥他一眼。

加兰笑嘻嘻地说：“三十箱金银宝石。还有一个人类发自内心的爱。”

黛西看着盖尔停下马车，说：“我最好能真的拿到那些金银宝石。”她没有提后半句话。

“肯定能拿到，”加兰也没再提。他想到什么，又问：“黛西，你还记得怎样跳舞吗，之前我们在瑞瓦城小酒馆跳过。”

“不记得。”黛西如实回答。

“那这样……”加兰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黛西点点头，见加兰先开门下车，又揉了几下耳朵。

崭新阔气的宅邸大门外，马车来了又走，来客们彼此打着招呼，相携往大门走去。

加兰站在马车门外，伸出一只手，对黛西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