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特站在窗边的阴影里，望向被窗格切割成细长菱形的黑夜。他到现在仍然不能确定，那几个家伙，是不是真的参加了赖利家的舞会，是通过一些手段，骗过了赖利一家，还是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观察。

但这些都不会妨碍他的计划。塔特无声地笑了笑，就算计划落空，他也不会失去什么，万一事情真按他设想的方向发展，那将会是对他最有利的结果。

塔特转身，不紧不慢地踏上楼梯，回到塔顶的房间。

他走进布满法阵的暗室，看着躺在棺材里，面色安静且毫无生气的躯体。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具躯体，僵硬地在水上漂浮着，被一些碎叶杂草簇拥，停靠在一片稀疏的树篱旁。

要不是被他发现，那样年轻的躯壳，鲜活的灵魂，注定要被雨水吞没，被烂泥覆盖，彻底消亡。

那将会是一场让人可惜的、巨大的损失。

塔特走出暗室，再次坐回桌边，端起洒了多半酒液的杯子，仰头咽下了剩下的酒。

黑鸽落在窗边时，尼利正坐在书房里，翻看一些文件。

一开始，他没有看到停在窗外的鸟，直到窗户被啄的笃笃声响起，他才发现，那里有个小黑影。

他放下文件，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黑鸽径直飞向椭圆形的办公桌，停下后，一动没动。

尼利抓起鸽子，从它脚边的木筒里抽出纸卷，迅速展开，对着桌上的烛光，仔细阅读着。

而鸽子在重新踩到桌面的瞬间，就展开翅膀，飞出了窗户。

那两页纸上，除了简单的画像，剩下的那些字，他看了又看，有一点不可置信，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一个大胆的计划，也是一个阴险的陷阱，需要一个关键人物，也就是他，来执行。为了逮住画像上那两个家伙，大祭司给了他再明确不过的指示。

只需要他照做，只需要承担一点风险，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甚至堪称离奇的“一点风险”。

尼利把两页纸收进衬衫内袋，因为要处理公务，他在用完晚饭后，直接回了书房，除了方便活动，脱下后挂在一旁的上衣，他没有换过衣服。

既然现在要出去，那重新穿件外衣就好了。

“侍者，我准备去赖利府邸拜访，替我装扮一下，简单一些就好。”尼利对站在门边的仆从说。

他们很快抱着衣服来到书房，也看得出这位国王没有更换全部衣服的意思，于是，几位侍者捧着外套上前，让尼利挑选。

尼利随便看了眼，选了一件灰色外套，除了袖口和衣襟上藤蔓一样缠绕相接的金色花纹，没有多余装饰。

他穿好外衣，整理了下荷叶绉边衣领，又从另一个侍从端来的托盘里，拿起镶着碎钻的银质面具戴好，这才离开书房。

他知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他出现，然后离开王宫，前往赖利府邸。

所幸从王宫到那位财政大臣新居的路并不远，尼利有点懒散地坐在车厢里，手滑进腰侧，拿出一把像波浪那样弯曲的匕首。

刀鞘没有任何装饰，外层皮革已经褪色磨毛，看起来十分陈旧，但尼利抽出匕首时，那刺目的银色光芒，绝不会让人忽视它的锐利。

尼利举起匕首，看着刀刃上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脸，轻轻笑了下。

这柄匕首跟着他很多年了，从他年幼时，第一次被揍得鼻青脸肿后，他就去铁匠铺做白工，苦苦央求铁匠给他制作一件防身武器，最后得到了这件利器。

后来，他还是被揍过，但在他划伤了一个又高又胖的孩子的胳膊后，再也没有谁敢对他动手。

他都快记不起上次使用匕首是什么时候了，尼利把匕首收回腰侧，今晚，或许就是它重新见到血光的时候。

同样驶向赖利府邸附近的，还有另一辆普通马车。车里的人正襟危坐，偶尔会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

大祭司说了，只要他使出那招法术，但是，然后呢？

关于大祭司诸多行动，整个帕顿城，应该没人比他更了解。之前，大祭司以莫顿的身份，和那几个人交手，没占到什么便宜，那现在让他假借莫顿的躯壳，面对那几个人，他们会怎么做？

在赖利府邸出现混乱，更确切地说，是那位重要人物受伤后，假设他们真的来到会场，那么在被要求摘下面具时，他认出他们，然后马上出手攻击……

莫顿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似乎变得更加苍白。

……死？他愣了下，忽然想明白了，艰难地扯出一点笑来，这就是大祭司想要的吧。

因为大祭司知道，对于活到现在的他而言，死亡并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

人声鼎沸的赖利府邸，没再看到有其他客人进来的赖利夫妇，又在门边站了一会儿。

“时间差不多了，也没人来了，进去吧。”赖利夫人说。

“还有。”赖利先生有些固执地回答。

赖利夫人想到了什么，又说：“那我先去招待客人，你自己在这等吧。”

赖利先生没再说话，让仆人端来酒，默默地喝了一杯。

“……一头跛脚的龙，”加兰低声笑着说，“黛西，龙如果真的脚受伤了，要怎么走路，另外三只脚能支撑起身体，保持平衡吗？”

他想了想龙用三只脚走路的样子，捂着嘴，笑得更厉害了。

黛西看他一眼，“首先，龙的腿脚几乎不会受伤，除非刚出生时受到攻击，或者天生有缺陷。”

“其次，经过锻炼，三只脚也可以保持平衡，自由行动。”

“最后，我并没有受伤，假装扭伤脚，是你出的主意。”

“我只是开个玩笑……”加兰笑着碰了碰她的肩膀，“不过，难道真的有三只脚的龙吗，如果是天生缺陷的话，还能活下来？”

黛西点头，“是有，但很少见，他们能活下来，完全是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和实力，也因此受到其他同伴的尊敬。”

龙岛上确实有这样一头年迈的雌龙，虽然破壳时就只有三只脚，但她逃过了巨鹰的捕猎，凭借着强悍的生命力，一直生活至今……黛西想了下，她现在大概六百岁了，应该还活着吧？

大厅里的人群忽然热闹起来，大家都开始鼓掌，看向正前方。那里站着三个人，赖利夫妇和他们的儿子，看上去大约十二三岁。

“黛西，加兰，我们也上前看看。”盖尔低声提醒。

黛西站起身，正要迈步，忽然想起脚上“有伤”，说：“辛苦你们继续扶着我了。”

加兰冲她笑了笑，一副自发又享受的样子，看不出半点辛苦。盖尔则低着头，正像一个任劳任怨的侍女那样。

他们站在人群最后，黛西望向开始发表致辞的赖利先生，他果然没有一直等下去，比起克拉克，还是这些客人更重要。

“那两个人还没来？”加兰小声问。

黛西摇了摇头，也就在这时，远处的路上出现了熟悉的动静。

“别碰了……”女人甜到发腻的咯咯笑声忽然响起，“你再动手动脚，衣服就彻底乱了，我还怎么见人……”

又是一阵肌肤相触的声音。“怎么，你还想给别人留个好印象？再趁机勾引某个你看中的人？”

“不会，我是陪你来的，就算有人邀请我跳舞，我也会拒绝，”女人压低声音，缓慢而婉转地说着，“克拉克，你带我参加舞会，我很高兴。”

“……高兴？”男人重重吐出一口气，“那你最好按照你自己说的去做，别让我看到你跟哪个男的眉来眼去，或者又脱衣服引诱他们。”

“放心吧，”女人欢快地说，“我肯定只跟在你身边，除非你去找别人……”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两人相继跳下马车。

“这里空荡荡，没什么客人，”女人娇笑着说，“克拉克，我们该不会迟到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衣服首饰挑来挑去，耽误了时间。”男人冷冷地说。

“我之所以花了那么多时间打扮，不是因为你捣乱吗？克拉克，你是不是真的很为我着迷……”

男人沉默不语，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口。之前的话，女人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能听到什么回答。

就在进门前，男人语气十分平静地说：“坦亚·图斯，趁着我现在还没厌倦你，今晚，你最好真的安分点。”

女人笑了几声，没有再说话。

当两人穿过长廊，走进大厅时，黛西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加兰、盖尔也察觉到黛西的视线，看向进来的两人。

除了他们，刚刚致辞完毕的赖利先生，在说最后的致谢语时，明显顿了一下，显然也看到这两人了。

克拉克·狄鲁身材中等，样貌不算出众，看起来跟赖利先生也不像。他穿着黑色礼服，挽着一个娇小艳丽，身形丰满，画着浓妆，一身粉绿色装扮，气质有些庸俗的女人。

“她就是坦亚·图斯，克拉克·狄鲁刚才说了她的名字。”黛西低声说。

新来的两人，也看了黛西他们一眼，但视线也只是随意扫过，和他们看其他人的眼神没有区别。

其他人都忙着听赖利先生致辞，并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到来。

克拉克拉着坦亚，沿着墙边慢慢移动。正好致辞结束，宾客们分散开，伴着重新奏响的音乐，牵着身边人的手，开始翩翩起舞。

那两人停在餐区，克拉克喝了一杯酒，坦亚吃了几块甜点，然后两人黏在一起像无法分开一样，加入了跳舞的人群。

所有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几乎都向两人投去一言难尽的眼神。坦亚跳得非常尽兴，一直笑个不停，克拉克虽然表情紧绷，但什么话也没说。

无论衣着风格，还是言谈举止，两人明显有些不合群，但他们旁若无人，就这样挽着手跳来跳去，偶尔坦亚还摆出几个妖娆又高难的姿势，更显出她丰满灵活的身段，和不错的天赋，并成功地让一些人脸色发黑。

就在大家似乎都无法忍受和他们共舞时，音乐终于停了。众人纷纷散去，克拉克和坦亚也到旁边休息，他们不在意自己已经成了众人嫌弃的焦点，从侍者的托盘里端起酒杯，碰了碰杯口之后，边喝酒边休息。

黛西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果汁，抬头看向来人。

“米连小姐，不能和大家一样起舞，你应该觉得有些无聊吧，”一个勉强算得上英俊的男人说，“这是鲜榨的柳橙汁，你应该尝尝，据说对伤势恢复有好处。”

男人说完，状似无意地理了下落在额前的头发，露出了他手上的几枚戒指，金银底托，红绿蓝色宝石，非常显眼。

“她不喜欢喝酸的。”加兰露出和善的微笑，伸手挡在黛西面前，推拒了来人的好意。

“我这里有加了蜂蜜和牛奶的特制茶，绝对适合米连小姐！”另一个粗犷的男声，从旁边响起。

黛西看向来人，他身形粗壮，胸前别着几枚徽章，虽然想献殷勤，但脸上的横肉并没有让人感受到他的善意。

“艾娃也不喜欢喝甜的。”加兰又说。

“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现在并不想喝东西。”眼看又有人凑近过来，黛西立即开口。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来找她了，除了因为所谓的容貌，莫非是坦亚的出现，让这些人觉得，她这个来自南方偏远之地的姑娘，相比之下，似乎还能让人接受了？

滴……80万字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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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