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卫司始于先帝时期。
先帝曾召集士兵精锐、天下能人以惩奸除恶,合为京卫司,与刑部、大理寺共掌刑狱,此后京卫司在皇家操纵之下,手段越发狠戾,抓人不问缘由,断案不顾律法,惹得群臣忌惮,百姓敢怒不敢言。
现任的京卫司指挥使盛衡更是人人惧怕。
因着其母是陛下长姐慧平长公主,盛衡十七岁便担任了京卫司指挥使的职务。
他担任指挥使之后,京卫司便愈加猖獗。盛衡曾无故抓走朝中爱民清廉的常阁老,后来常阁老被证明无罪出来之时,整个人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常阁老被人搀扶着,不顾全身疼痛,语气铿锵:“奸佞盛衡,残害忠良,实为本朝之害啊!”
有朝臣勇敢站出来,参盛衡贪污敛财,隔日那位朝臣便没了踪影。
盛衡行事阴狠毒辣,偏他出身高贵又颇得圣上重用,旁人奈他不得,因而当听说他来了江府之时,江侍郎两眼发黑,震惊不已,袁夫人也满是不可置信。
同样震惊的还有江盈。
她自然知道京卫司的名声,只从前并未见过那京卫司指挥使,这会儿见了指挥使的真容,心内一阵惊惧。
她所照顾那人竟是京卫司指挥使!
袁夫人冷静下来,朝盛衡道:“我江家向来行的正坐的直,我家老爷更是公正廉洁,于朝政之上从未出错,不知大人今日为何上门?”
“您因何来我这寒舍啊?”江侍郎也连忙急切地问。
盛衡看向江盈:“袁夫人不必紧张,盛某只是想请江二姑娘去府上一坐。”
袁夫人疑惑地看向江盈,又听盛衡道:“雁归山上盛某不幸受伤,多亏了江二姑娘悉心照料,是以盛某想请江二姑娘去府上一坐,聊表谢意。”
袁夫人意识到什么,心中惊愕不已。
江侍郎还没反应过来,却在感受到盛衡投过来的那冰冷眼神之后,瞬间软了双膝,不敢多言。
江盈就这样上了盛衡的马车。
盛衡不愧为京卫司指挥使,这马车十分豪华,车内颇为宽敞,凳上铺有软垫,柔软舒适,还备有新鲜的瓜果小盘。
然而此刻,江盈哪有心思去享受这些。她抬眼偷偷瞥了一眼盛衡,男子端坐着,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指间玉环,他明明尚未开口说话,却给江盈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沉重压沉感。
她坐在马车边缘,心中早已打了八百十回架。
盛衡是京卫司指挥使。
京卫司指挥使是盛衡。
那个残暴凶狠,阴冷无情的京卫司指挥使。
可他在那竹屋时,分明对她谦和有礼,虽说他常板着一副面孔,却也并不凶狠。
江盈绞紧了双手,终究忍受不了车内的死寂,她嗫嚅道:“你,你是京卫司指挥使?”
盛衡:“是。”
江盈又道:“你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你骗我。”
盛衡微微弯起身,逼近江盈,看着她道:“是你自己不知京卫司指挥使的名字,我从未骗过你。”
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江盈睫毛轻颤。
盛衡冷冷地盯着江盈,唇角扯出冷笑。
现下倒是知道怕了,她确实该感到害怕,他已经决意将她关在府中日日为他解毒。
等利用完江盈再将她毒哑丢在山野中,任她自生自灭。
他微微倾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江盈。
男人温热的气息环绕在身侧:“你很怕我?”
江盈脑海之中闪过两人在竹屋的时光,那时盛衡安静卧在木板床上,每次她去给她熬药,盛衡都会微笑着温和地道:“谢谢姑娘。”他的声音清润低醇,好听极了。
他分明生了很严重的病,却总是极力隐忍,从未喊过一声疼。
两人独处时,盛衡亦未对她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
大多数时候盛衡都沉默不语,但她看书时遇到不懂的地方,盛衡却会耐心细致地给她讲解。
她曾害怕打扰到盛衡休息,他只说没有关系。
江盈小心打量着面前男子,男人姿容俊美,目若清渊,风神秀丽,一缕如缎的长发触碰到她的脖颈,顺势滑落,江盈下意识地瑟缩。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罢了。
江盈刚刚放松下来,正想对盛衡摇头,却听见一道冷冽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
“江氏女胆大妄为,目无王法冒犯京卫司,押入京卫司大牢,终身不得出。”
盛衡眼中不见丝毫温情,江盈道:“既如此你之前为何要说喜欢我?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乖乖替你煎药吗?”
盛衡一个“没错”还没说完整,身体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传来,疼痛蔓延开来,险些倒在马车中。
怎么回事?
她身上那医治能力为何突然失效了?
盛衡紧攥着掌心,脸色苍白。
不管怎样,先把她关起来再说。
江盈没注意到盛衡的异常,一张脸不再有素日里的光彩。
-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盛府。
江盈愤愤地盯着盛衡,她双手早被反绑,口中也塞了布,不能言语。
她先前怎会相信他?
面对盛衡冷酷得没有一丝温情的眼神,江盈心中那星星点点的小火苗彻底熄灭。
见惯了江盈面带笑容看他,眼下见她双目圆睁怒视自己,盛衡竟觉出几分趣味来。
他上前一步捏住江盈的下巴:“你可知道冒犯我的后果?”
若不是此刻身体处在痛苦之中,盛衡保证他一定不会让江盈好过。
江盈听过京卫司的可怕传闻,此刻将京卫司指挥使和眼前的盛衡一对上号,身体轻微颤抖。
盛衡见状,满意勾唇。
“你很快便会知道的。”
然世事无常。
为他诊治的时太医道出了江盈这奇特体质的另一关键之处。
时太医捻须道:“那位姑娘身上有苦寻草的气息,苦寻草正是治疗您身上之毒的关键药材,只是这种草药几近绝迹,不知那位姑娘得了怎样的机缘,竟能沾染上这仙草的气味。”
“苦寻草虽药效绝佳,却十分特殊,其药效会随着沾染之人的心情变化而转变。换言之,若是那位姑娘心情愉悦,药效则会增强,若是那位姑娘心情不好,苦寻草不仅不会产生药效,甚至会变成毒药反攻周围之人。”
原来如此,那时候她心中惧怕,所以苦寻草才失了药效,甚至产生反噬之力。
盛衡咬牙。
“去将她从密室之中放出来。”
-
漆黑角落里,江盈兀自垂泪,心中后悔。
都怪她一时善心……
盛衡真真是狼心狗肺,不知感恩,恩将仇报!
好在,她似乎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杀气,她还有机会。
江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她定要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正在心中计划之时,她蓦地窥见一丝光,一阵叮咚的开锁声后,木门被推开,光从屋外照进来。
江盈还没完全适应环境的突然转变,就被人拉出了这里。
登时有几个婢女围上来,其中一个婢女匆匆上前,为她松绑,又拍拍她身上的灰,满脸歉意:“姑娘,实在是误会一场。”
误会?
要说这是误会,怎能叫她相信,盛衡将她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扬言要叫她好看,难不成都是作戏?
她本想恶狠狠质问一番,嘴上却没骨气地弱弱道:“原来是这样啊。”
素瑶讪笑道:“公子心悦于姑娘你,却不知如何开口,且公子在京卫司任职,名声素来不好,公子是怕姑娘您不喜欢他,这才出此下策将您强留在这儿。”
“只是公子虽如此做了,见您伤心,心中实在不忍,这才将您放出来,尊重您的选择。还望姑娘切莫要责怪公子。”
话音刚落,素瑶带着身后一众婢女跪地。
江盈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赶忙叫她们起来。
“那我现在能回江府了吗?”
听江盈说要回去,素瑶赶忙道:“姑娘这么着急回去,不见见公子吗?”
江盈打了个冷颤:“不用……”
还没说完,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后绕过来,江盈对这黑金色皂靴很是熟悉,她极缓慢地抬起头,果然是盛衡!
“盛、盛大人?”
良久,她听到盛衡一字一顿的声音:“抱歉。”
盛衡拼命忍住转身离去的冲动。
被他关进去的人从不会完好无损得出来,如今他不仅要将她放出来,竟还要对她道歉。
好在,江盈身上那奇怪的特质终究是起了作用,盛衡身上毒素渐弱,身体放松下来。
他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
江盈心中怀疑,却不敢明确表现出来,她想回江府,可若是她同盛衡说自己要回江府,盛衡会不会又将她关起来。
无奈,江盈只得点头。
那就再待一会儿吧。
见江盈答应留下,素瑶立马指挥身后其她婢女上前,众人围着江盈。
素瑶道:“姑娘随我来,殿中已经备好了汤浴,姑娘可先洗洗身上尘土。”
“奴婢还备了许多姑娘家爱吃的点心,姑娘到时可随意挑选。”
-
书房内,盛衡正坐在长桌前听属下汇报京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情。
千仞:“大人,四方客栈疑是明影堂的据点,属下已着人将那掌柜抓来了。”
“据那掌柜的说,明影堂堂主从不露面,他只去过四方客栈两次,那人身长约八尺一寸,衣着华贵,每次都是不同的面容,常执扇覆面,和我们之前查到的一样。”
明影堂是最近几年横空出世的一个江湖组织,精通各种机关毒药,游走于市井之间,通过为权贵接单杀人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后隐隐有插手朝政的趋势。
京卫司奉命彻查明影堂,找出其幕后之人。
盛衡扣了扣桌面,一张脸隐在光后,看不清神情。
若是他猜的不错,明影堂堂主正是龙椅上那人,那人自己管不住手下的组织,如今出了内鬼,还要他去查,真是可笑。
盛衡拿起笔,在空白的纸上随意划着,他想起明影堂给他下的毒,问道:“那毒的解药可有眉目了?”
“时太医已经在研究了,这毒似乎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还请指挥使再等些时日。”
一张张上好的青离纸被宽大的袖袍随意挥到地面,纸上分明只是些随意搭配的笔画,却让人感到一阵凌厉之风。
盛衡之前喝的是时太医调配的汤药,但只能起到短暂抑制毒药的功效,待在江盈身边时,他不需要喝药,身体也能放松下来。
他目光移向窗外正随着素瑶等人离去的江盈。
他突然转变话题:“三天时间,调查清楚江盈的各种喜好。”
千仞应下,又道:“大人放心,素姑姑已在房中点了衡香,这香用了老神医留下的一点苦寻草干须根,经过改造,只会对江姑娘有效。您只需略施小计,定能让那江盈放下对您的防备。”
盛衡淡淡瞥了千仞一眼,没回话。
窗外飘起了细雨,雨丝连绵,他伸手去接。
水珠冰冰凉凉,有些像江盈皮肤的触感。
雨水混合草木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清新芳香,盛衡阖眼,仿佛又感觉到江盈在他身前。
他睁开双眼,压下心中烦躁。
水珠被甩落在窗沿。
无论如何,江盈只是他试毒的工具罢了。
喜欢她,要对她负责,通通都是假的。
待他利用完江盈,自然不会再管她。
盛衡关上窗,朝为江盈准备的厢房走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