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内水雾缭绕,水面漂浮着众多花瓣,如置幻境。
素瑶又往池内添了些香料,便要上前为江盈更衣。
江盈后退一步道:“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
在江府时,她也是独自一人沐浴,并不习惯他人伺候。
素瑶只得作罢:“那奴婢在屋外候着,江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叫奴婢。”
江盈点头,叫住转身的素瑶,“盛……盛大人说要让我留在这里,是要我留多久呢?我今晚也得在这里吗?”
素瑶笑着答:“今夜已经很晚了,姑娘便放心先住着,江府那边姑娘不必担心,公子自会去解决的,明日公子许就会送您回去了吧。”
待素瑶合上屋门,江盈才缓步行至浴池之内。
不得不说,这浴池实在很是舒服,泡进池水之中,江盈觉得一身疲劳尽散,紧张的情绪也消减不少,她一时忘了时间,靠着池边眯起了双眼。
甚至连素瑶进来也没有发现。
江盈半个身子浮在水下,素瑶在她身后轻轻唤了好几声,江盈才从朦胧之中醒过来,她惊到:“你怎么进来了?”
“您在里边待了许久,我担心您便擅自进来了,还请姑娘莫要责怪。”素瑶解释道。
不过可不是她担心江盈,素瑶想起盛衡方才毫不客气的话语:“谁知道她不是在里面筹划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定要将她看稳了。”
“那……那你能转身去吗?我可以自己穿衣。”
架子上的衣裙都是崭新的,看来是盛衡才然叫人买来的。
穿戴整齐,素瑶带着江盈往厢房走。
素瑶道:“姑娘可还是在怀疑公子的别有用心?”
“唉,罢了,奴婢便不瞒着您了。您可知道京卫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奴婢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人了,公子八岁便被送往京卫司训练,那京卫司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公子常常满身伤痕的回来。不仅如此,自从公子进了这京卫司,他人便视公子如恶鬼,公子每回进宫,总被别的小公子排斥,打骂也是常有的事。”
素瑶说着眼眶湿润,眼圈也发红:“长此以往,公子性情便变得古怪起来,常常板着一张脸。想来也正是因为身边之人都不喜欢公子,公子才会一时觉得江姑娘也讨厌他,这才对姑娘无礼的。”
说到最后,素瑶声音哽咽,竟是抽泣起来。听了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话,江盈心中也动摇起来。
盛衡竟有如此悲惨的过去。
若是这样,他之前的行径只是为了将她留下,似乎也说得过去?
江盈也知道被人不喜的滋味不好受,一时有些同情起盛衡。
“这些话是公子心中不可言说的伤疤,本不该与姑娘提起,可公子那日回来,竟会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奴婢觉得,那时公子一定是想到了您才会展颜。”
在木屋时,盛衡的确对她很是温和。
江盈头脑有些乱,还未将思绪整理出来,便到了厢房前,素瑶领着江盈进去后,将门带上离开了。
厢房内陈设华丽,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大气典雅,雕花铜炉内飘出丝丝甜香。
内室摆着张金丝楠木床,十分宽大,床笫间帷幔划落。
不愧是盛府,果真有钱啊,就连厢房之内也如此精美豪华。
若她能成为盛家的当家主母……
江盈晃晃脑袋,吹了灯,掀开帘幔,刚脱了件外衣,想要往被中钻,猛地发现一旁竟有人。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江盈勉强辨认清楚这人是盛衡。
“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二人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盛衡生得好看极了,皮肤白净,睫毛细长,往下看,唇瓣有些苍白,和山中竹屋时一样脆弱得让人充满保护欲。
但……这可是京卫司指挥使啊!!
江盈赶忙离开点上油灯,神色慌乱。
盛衡坐直了身子,此刻他身上只留一层薄薄的里衣,隐隐可窥见他瘦而实的肌肤,五官精致立体,犹如上天精心打造的一件工艺品,虽说在雁归山上已经仔细看过许多次他的面容,江盈还是为之惊叹。
他薄薄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睑之下映出一片阴影。
江盈心下意动。
她撞向盛衡深邃的眼瞳,想要看清他此刻的情绪,却只瞧见一双十分美丽的星星眸子。
眼尾高挑,有些勾人的意味。
薄纱窗幔随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缓缓摆动,盛衡身上的清苦气味飘进江盈鼻中,红烛摇晃。
见了江盈这副模样,盛衡只觉得,
真恶心!
若不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他怎么会愿意过来!
盛衡薄唇紧抿,将脸别过一旁。
素姑姑要他假装喜欢这个女子,他不得不尽力伪装。
江盈此刻的心情应当不错,苦寻草的药效似乎又浓烈了许多,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于是他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江盈,江盈眉眼小巧玲珑,腰肢纤细,肌肤胜雪。
这女子身上没有那种粉脂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刚刚在太阳下晒过的被子那样很舒适,或许这便是苦寻草的气息。
让人很想凑近些闻一闻。
盛衡觉得有点不妥,但仅仅是一点,他是京卫司指挥使,愿意稍微靠近她一点便是她的福气。
再者,在他眼中,江盈不过只是他的一味药罢了。
正发愣之时,他的手突然被握住,握住他的小手很暖和,手感软乎乎。
虽说二人之前常同出一室,但盛衡与江盈之间几乎未曾有过什么接触。
只有一次江盈连着两日没来小木屋,他身上毒素越发猖狂,起身十分困难,躺在床上浑身冰凉,江盈突然进来摸了摸他的额头,那双小手在他的额头上不停抚摸,而后又捏了捏他的手,他身上那冰冷寒意慢慢褪去。
若不是那时他行动困难,恐怕江盈早不在这世间。
不过,和江盈握手之时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好上几分。
他是不习惯和别人接触的,若非江盈身上有苦寻草的气味,他不可能任凭她对他做出这些无礼行为。
好在,她此刻心情应该不错。
他能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在慢慢减弱。
看来那熏香已然起了作用。
江盈已经完全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但他可不是那种会心慈手软的人,待他身体大好,她也只会被他抛弃。
江盈暂时看够了,见盛衡沉默不语,便猜想他是在想应该如何组织语言,如何与她道歉。他半天不语,定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来此处陪她,定是觉得十分不安吧。江盈脑海中响起素瑶方才的话,越发觉得此刻的盛衡十分脆弱。
“要……要一起睡觉吗?”江盈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盛衡耳中。
盛衡愣住,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来,只觉江盈是在嘲讽他。
他来此处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江盈心情好转,眼下目的已经达到,便无需再与她待在一起。
他并不想和她共处一榻。
盛衡套上外衣,还没等江盈反应过来便出了厢房。
关门的声音并不轻,发出重重的“砰”声。
江盈轻轻抓了抓垂下的青丝。
素姑姑说得对,盛衡果然令人捉摸不着。
江盈熄了灯,钻进被窝,回忆起这一整日的离奇经历,终于困得不行昏昏而睡。
-
次日江盈没见到盛衡,素瑶倒是很早便来了,伺候着江盈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又表示要带江盈参观盛府。
“昨日实在太过匆忙,今日我便带姑娘在这府中随便转转。等姑娘午膳过后,再让千仞送姑娘回去。”
“盛指挥使呢?”江盈问。
“京卫司事务繁忙,指挥使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只是今日出门之前指挥使还特地来了厢房门口打转,却又恐吵到姑娘。”
素瑶带着江盈在盛府之内闲逛,盛府极大,比之江府更奢华而低调。亭台楼阁,曲溪涧流,看得江盈眼花缭乱。
一行人逛累了,便在亭中休息。
“这盛府之中只有盛指挥使一人吗?”
江盈对京卫司指挥使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身份尊贵,是慧平长公主之子,年幼丧父,但看昨日情形,府中似乎并无其他主子。
素瑶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住在宫中,这盛府只有公子一人。”
江盈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不恰当的话,没有再多说,将话题转向了长廊中挂着的一副字画。
“这副字写得可真好。”
其实江盈并不太懂书法,只是见这字清秀端正,令人赏心悦目,再者能挂在盛府里的也定不是凡品。
素瑶却盯着那字画,愣了一会儿,脸色动容:“是啊,这字是公子少时所作。”
竟是盛衡写的吗?
“只是长公主不喜公子这字,公子便没有再写下去了。”
素瑶说着似乎又要掉下泪来。
被她的情绪感染,江盈又忆起昨日素瑶所说的关于盛衡之事,不免在脑海之中勾画了一出可怜的童年经历。
初来江府时,山岚怕她无聊,给她偷偷寻了好些话本子,江盈每日都看得津津有味,她记得其中有一个话本子中的男主人公便是性格有些奇怪,一直囚禁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直到后来女子寻机会逃了出去,那男主人公方后悔不已。
难道盛衡也和那男主人公有一样的毛病?
他身世如此坎坷,性格有些怪异也不足为奇。
“素姑姑莫要伤心了。”江盈不由安慰道。
江盈真诚关切的看着素瑶,让素瑶觉得有些愧疚。
虽说素瑶昨日对江盈说的那番话并不算得作假,但素瑶却清楚地知道他家公子根本就不喜欢江盈,公子所做与她之所言不过是为了迷惑江盈罢了。
从前有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爬公子的床,本想趁着公子宴会后醉酒后行动,却不想公子根本不曾醉酒,那女子当场被抓了个正着。
娇弱女子被拖进京卫司,出来之时浑身不成样子,饶是早知道公子手段狠厉,素瑶见到那女子凄惨模样时仍旧打了个寒颤。
江姑娘身体瘦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又好糊弄得很,单纯善良。
也不知道公子利用完江盈会怎么对她。
但这一丝歉疚感很快被风吹散,人有远近亲疏,公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当然会站在公子这一边。
“说起来,奴婢还未问过姑娘对公子的心意,姑娘心中是如何看待公子的呢?”
江盈没有说话,脸上的点点红晕却表露了她的心意。
“公子不太会表达,还要劳烦姑娘多多担待,对公子好一些。”
这样,公子日后兴许还会放过姑娘一马。
-
在盛府待到正午,素姑姑派人送江盈回去。
回时还是那辆马车,江盈独自倚靠在靠垫之上,不自觉叹了口气。
前头突然喧闹起来,人群熙熙攘攘。
江盈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两列佩刀面色冷冽的侍卫正押着一灰衣男子行进,两侧人群纷纷退让。
马车夫压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姑娘莫要紧张,这是三皇子的兵卫,也不知这是哪个倒霉的被抓了。”
江盈心中的惊疑并未压下去。
她似乎见过那为首的侍卫。
正思索间,那侍卫突然朝她看了过来,眸中现出诧异,他抬了抬手,正行进的队伍随之停下。
江盈赶忙将车帘放下。
四周安静下来,那人径直朝此处走了来。
隔着车帘,他的声音清晰传进江盈耳中:“这位姑娘瞧着有些眼熟,不知我们可曾在何处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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