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瞧去,公子的身形似是又单薄了几许,宽大的白袍被池中异风吹得猎猎作响,清绝的面庞配上瘦削挺拔的体态,竟是凭空生出些羽化而登仙之飘然来。
一时间,姜月看的有些失了神,愣愣地站在原地。
赢世安视而不见,子夜般幽深的眸子盯了莲池底片刻,便甩了甩衣袖,越过一旁的姜月,提步踏向了莲池向下的石梯。
回过神来的姜月,也赶紧跟了上去,踩着蜿蜒向下的石梯下到了莲池底部。
这个莲池很大,径宽三丈,高约五丈,外面的活水汩汩地灌了很久也才刚没了那些尸骨,姜月一边喃喃自语,“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各位将士,借个道啊”,一边提起裙摆踩上白骨堆,来到了那灌水的石门前,仔细地打量起来。
这池底他们先前探查过两次,整个莲池似乎是在一块巨石上凿出来的,完全没有任何缝隙。此刻怎么凭空生出一门来?
姜月伸出手指,在石门边缘蹭了蹭,揩下一些石粉来,心下有些疑惑,抬眸望向公子:“这……?”
“当是岩石风化形成的石粉掩盖了石门的缝隙。”
姜月关上这一人高的石门,擦了擦边缘松散附着的石粉,果然出现几条细小的石缝。又顺手往外推了推,竟没有任何反应,难怪先前他们没有发现异常。
放开石门,石门再次被外面的水流冲开,这次两人没多做停留,侧身通过了这细窄的石门,离开了这不知道待了多久的洞穴。
终于逃出生天,姜月忍不住欢呼道:“公子,我们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说完,似是脱力般一屁股跌进了水里,呛了两口水才坐起身来,她这才发现他门还是在一处山洞,并没有回到地面上,于是失落地问道:“公子,这又是哪里?”
“山洞。”
“那这些水从何而来?”
赢世安朝着光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姜月眯着眼向光的方向看去,一眼便注意到那些水里冒出的树尖,转头惊道:“水里为何淹着树?”
赢世安慢悠悠道:“月娘可还记得永郡舆图?如果我没猜错,外面这小山沟便是那条改道的汉阳河支流。怕是因为暴雨连连,才短时间内形成了这湖泊。”
姜月眼珠一转,快速思索着,如果原先外面是河流,那这个莲池岂不是一直淹在这河里?
“那这个莲池的功用是?”
“引水,引入水源。这道不大的石门,从外一触既开,便于引水入内,只要河流还在,洞内便有源源不断的水源。”公子骨节修长的手指触上石门的边缘,扯下一缕网状织物,盯了一瞬,又道:“竟还有滤水功用!”
“也即是说,这道石门,不仅是与外界相连的通道,还是引水的关键?”
“当主要为引水之用,水下通行毕竟不便,这洞内定然还有其他出口。”
不管这个地底洞穴真正的出口在哪,总归是逃了出来。
出了山洞,姜月望着那片刚形成的湖泊,心里除了庆幸,还唏嘘不已。
公子赈灾而来,倒头来也是这场水灾救了他。他为抚民心才至于险地,怕是老天也感怀他的拳拳之心,不忍他命丧于此,这才天降神水,有了那救命的湖泊。
真真是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眼见天色已晚,胡乱喝了几口水后,两人便吊着一口气艰难地上了路,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摸到了盐矿村的村口,在这里撞见了四处搜寻他们下落的卫林。
回到郡守府客院,姜月略一梳洗便已是深夜,她匆匆用了些粟米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天两夜,再醒来,姜月发现郡守府变热闹了许多。
原来,距离那日她和公子失踪已经过了六天。这期间郡守向西京快马加鞭去了信,西京又派了新的使丞前来,新的使丞并送粮的队伍于昨日一同到达,替西梁王出使的人,姜月认识,是荣阳公主萧湘。
从卫林处听说萧湘来了,本打算出去转悠转悠的姜月,又回到了厨房,有些人既然注定惹不起,那便有多远躲多远吧。
整一个上午,姜月都在厨房捣鼓着吃食,在那洞里饿的头晕眼花前胸贴后背,既然大难不死,她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手捧一碗鸡汤,面前摆着几样拿手好菜,姜月正吃的津津有味,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了。
姜月慌忙站了起来,心虚地拦在了饭桌前面,深怕被人逮个正着。受灾的百姓只能喝粥,她作为赈灾使丞的婢女却如此挥霍,不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见到来人后姜月松了口气,讪讪一笑:“樊莒,是你啊?你怎么来这里了?来,坐下,一起吃。”
樊莒有些扭捏地落了坐,支支吾吾道:“我是来替公子送粮的。”
“送粮?替公子?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卖红薯的吗?
姜月笑得有些气喘,却见樊莒神色庄重不似做伪,又道:“你还真是来送粮的?”
樊莒点点头,笑得有些腼腆。
“能替公子办事,樊兄挺厉害的啊!”姜月将盛好的饭碗,往樊莒面前重重一放,似是有些生气,两人怎么说也是搭档,居然还瞒着她。
樊莒讪讪笑道:“樊某不是有意隐瞒月娘。”
作为铁甲军的一员,他的身份需要隐匿于市。铁甲军退隐多年,一直未有行动,他也是那日从山洞出来后,被卫林单独约见了,才知道他们的主公是那位丰神俊朗的公子。
见她余怒未消,樊莒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的红薯,向姜月递去,赔笑道:“刚烤好的红薯,趁热吃,我听卫林说你先前饿了好几日。”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温柔。
姜月一把接过红薯,有些没好气地问道:“你来这里,那甜品铺如何安置?”
“交给小六了,你且放心。”小六是铺子里聘的管事。
自从那日开业以后,因了连续的暴雨天气,姜月一直没有去过铺子,又问了樊莒一些铺子的情况,才让他离去。
原来,连日的暴雨并没有影响铺面的生意,反倒因为价格实惠,吸引了许多躲雨的路人。最妙的是,小六将阁楼的通铺重新规整后,用以赁给囊中羞涩的行人,竟然颇受欢迎。据说,甜品铺第一个月的收益比姜月预想的数目翻了个倍。
姜月在厨房思考着自己的商业大计,而另一边世安公子则被荣阳堵在了路上。
“世安哥哥。”凉亭内的荣阳,叫住了从旁而过的世安公子。
“荣阳?”
“先前听说世安哥哥出了事,湘儿夜不能寐食不能寝,眼下见世安哥哥安好,湘儿便也放心了。”荣阳抹了抹眼角,竟是快哭了。
公子面上一僵,苦笑道:“世安惭愧,累公主殿下操心了。”
“那日父王收到消息,湘儿刚好就在一旁,便向父王求了这个差,只想着一定要亲自救出世安哥哥。”说到最后已是带着哭音。
赢世安无奈笑笑:“世安不值当公主如此用心。再过两日,公主便回去吧。”
“世安公子为何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是荣阳做的不够好吗?”千里迢迢追来,一路跑死了三匹马,才追上了送粮的队伍,这才刚见到人,便想着如何送她回去,想到伤心处,公主不禁潸然泪下。
公子盯了盯梨花带雨的公主,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公主很好,只是公主将要嫁与世安的兄长,如此行径怕是有些不妥。”
竟是这个原因?
荣阳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破涕而笑道:“此事不必担忧,来之前,荣阳已经让父王推了这门亲事。”
赢世安一叹,摇了摇头,“公主何必如此?”
他不是不知她的心意,但他素来清冷惯了,并不愿同她有所牵连。若是旁的女子,他大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奈何她是西梁王最受宠的女儿,便是不喜,他也不得不周旋一二。一直以来他从未反馈,从未主动,他以为他的态度够明白了,她应该能够知难而退,没想到两年过去了,她还是如此执着。
本以为她同那人有了婚约,便会有所收敛,不曾想她竟是连两国联姻这样的家国大事也能横加干涉。
这让他有些头痛,这样沉重的心意,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听闻世安公子出了事,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荣阳便才明白,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要嫁大公子,我只想……”荣阳目光灼灼地看想公子,说出了她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荣阳。”赢世安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他黑不见底宛若夜空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荣阳,严肃地说道:“世安多谢公主美意,奈何世安早已心有所属,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还望公主见谅。”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装作不知显然是不行了,或许只有这样说,她才能放弃?
“是谁?月娘吗?”
赢世安摇头笑笑:“与月娘无关。”与谁都无关。说罢,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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