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惊马后便被送回了西京养伤,临行前派人给世安公子送了一张白色的狐狸皮。公子接过那透着热气的毛皮,姜月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一丝欢喜或是嫌恶的情绪,他的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
晚间歇息时,姜月觉察随身玉佩不见了,琢磨着大概是今日摔跤那会给弄丢了,便不顾脚踝的伤势,拄了根拐杖去了红枫林。
姜月一瘸一拐地踏着月光摸到了红枫林,果然在一堆枫叶下面找到了玉佩,那带有“月”字的玉佩在月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将玉佩收好,姜月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紫衣男子,正拖着一个白衣女子往江边走去。那女子的左胸上插着一把短刀,胸口正咕咕地往外冒着血,鲜艳的液体浸上雪白的衣衫,在月光下尤为骇人。
一手捂紧嘴唇,姜月悄悄地钻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忽地,那白衣女子咯噔一下掉在了地上。
那猝不及防的异动,惊得姜月也后退了一步,踩上地上的枯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谁!”
正当姜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似是白日里那兔子又窜了出来,呆呆地立了片刻,便向林子深处去了。
“畜牲!”
喝出这句话,那男子便不再有疑,拖着地上的尸体走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月才拄着拐杖木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帐子,整个晚上姜月都没有睡着,一闭眼便是那染满鲜血的白衣女子。
翌日,一夜未眠的姜月神色奄奄地伺候公子用了早膳,便拄着拐杖到江边活动筋骨,远远地便听几个婢女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哎,听说没?彦公子的清夫人昨夜给人害了,尸首被扔进了这条江里。”
“唉,真真是红颜薄命,清夫人那可是咱西京第一美人。”
“嘘,莫要乱嚼舌根。”那婢女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里死了人,姜月心里隔应,便拄着拐杖回营帐去了。一路上,她忆起昨夜那个女子,倒也是生得花容月貌,也不知是不是那些婢女口中的清夫人,她打算等下回到营帐便向公子禀明昨夜之事。
刚进入营帐区,姜月便瞧见一队面露凶光的侍卫拥着公子向狩猎台走去,见此情形,姜月一瘸一拐地混进了围观的人群,跟了上去。
穿过长长的营帐区,来到了离王帐不远的狩猎台,世安公子被带到了一侧的议事厅,姜月也趁乱跟了进去。
厅堂内已然摆起了三堂会审的架势,西梁王端坐在正中央,左侧神色凛然的几位乃西梁的文官,右侧则依次落座着太子及彦公子,而厅堂的一角则安置着一方棺木。
世安公子一进门,彦公子便腾地窜到他面前,大声喝道:“赢世安,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杀害清儿。”
世安公子一愣,眸子转了转,不解道:“清儿?”
彦公子怒道:“不要以为装作不知,便可蒙混过去。我夫人素来仰慕你的才华,昨日里差人给你送了信,欲求你一副丹青。晚些时候你又差人来回话,邀约狩猎台一见,她自此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世安公子依旧平静而从容,“世安自昨日申时便没出过营帐,也并未收到传书,更不曾邀约清夫人。”
彦公子让侍卫端出证物,两张绢布写就的书信摆在众人眼前,他将其中一条拎了起来,向世安公子的面颊砸去,“铁证如山,容不得你抵赖。”
侧身并接过那绢布,世安公子端详了片刻,摇头叹笑道:“这字迹虽仿得十成十,却并非世安所为。更遑论,在下为何要夜半三更约见一出嫁妇人。”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世安公子一向束身自好,从未传出过此类孟浪之事。
狠狠地剜了世安公子一眼,彦公子冷冷道:“那便要问问世安兄你自己了。”说完,他拍了拍手,两个小厮被带了上来,同时呈上的还有两份供词。
“太子手下的小厮,昨日子时曾先后见你和清儿上了狩猎台。该不会连太子也冤枉你吧?!”
赢世安睨了一眼那两个畏畏缩缩的小厮,勾了勾唇角,“那彦公子倒是说说,世安与清夫人素昧平生,有何缘由要将其杀害?”
彦公子颤抖地指了指世安公子的鼻子,“当是你贪图我夫人美色,欲行不轨,而我夫人宁死不从,这才惹你行了那禽兽之事。”
赢世安摇摇头,“世安虽然不才,却也不是那强辱人妇之辈。”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光纷纷转向一侧的太子。
正在喝茶的太子殿下,闻言也是一顿,然后猛地咳嗽了几声,竟像是被茶水给呛住了。
彦公子瞟了眼不争气的太子,再转眸瞪向世安公子,“莫要转移话题,此事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
转头,又跪到了西梁王身前,“父王要替儿臣做主啊。”竟是带着哭音。
一直沉默的太子也附议道:“楚清乃我西梁王族,恳请父王从严发落。”
左侧的文官一时间议论纷纷,世安公子身份特殊,一个处理不好,那便是事关两国的大事。
西梁王扫了眼文官所在的方向,向众人说道:“世安来西梁两年有余,一直安分守己,本王不信此事乃他所为。”
转头又对彦公子道:“老三,字迹及供词皆可作伪,你可查明白了?万万不可冤枉了世安,坏了两国的邦交。” 说完,眼刀扫向下首的那两个小厮。
那两人登时就跪了下来,指天发誓自己没有说谎。
见此情形,彦公子上前两步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父王,人证物证皆在,还请父王为儿臣做主。”
西梁王摸了摸胡须,转向世安公子,“世安,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赢世安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王上能否宽限世安几日,好让世安自证清白。”
西梁王:“……”
西梁王还未出声,便被彦公子打断,“清儿尸骨未寒,凶手却逍遥法外,万万不可啊,父王。”
西梁王略一思索后,道:“不如世安先到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待事情真相查明,本王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赢世安神色未变,再一拱手,“那王上可否等上一时半晌,世安的侍从在来路上,他有证据能够证明世安的清白。”
“到王宫去等也是一样。”彦公子替西梁王做了回答,转头向侍卫吩咐,“请世安公子回宫。”
几个侍卫得令,作势便要将人给架起来。
赢世安侧身避过,拍了拍被弄皱的衣袍,笑道:“不必劳烦诸位。”说完,竟是自己走在了前头。
正在这时,躲在一角的姜月,忽然冲了出来,面朝西梁王跪在了厅堂中央。
顿时,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神色各异地打量着姜月。
眼瞅着侍卫便要将她拿住,姜月大声嚷道:“王上,我们公子是冤枉的,奴婢见过凶手。”
平地惊起一声雷,众人更是目光炙热地紧盯着姜月。
不顾各色眼光,姜月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启禀王上,奴婢昨夜见过清夫人,但不是在狩猎台,而是在江边的红枫林,也不是子时,而是戌时。”
顿了顿,她又道:“奴婢看见一个紫衣男子拖着清夫人向江边走去。”
“既如此,为何不早说。”
“奴婢先前不识得清夫人,也是刚刚才得见夫人容颜。”
“便不是清夫人,你也当禀明情况,为何到如今才来说道?还是说你在替你们公子拖延时间?”
“禀彦公子,昨夜奴婢回到营帐天色已晚,本打算今日禀明公子,没曾想他先来了这里,奴婢不是有意隐瞒。”
“如你所说,那黑衣男子到底是谁,此刻可在这堂中?”
闻及此,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姜月,屏息凝神盼着她接下来的答话。
周围投来的目光太过逼人,姜月缩了缩身子,怯怯地说道:“当、当时那男子背对着奴婢,奴婢并没有看见他的面庞,不过,不过那男子身形魁梧,断不会是我们公子。”
人群中,有人重重地“嘘”了一声。
姜月确实没看清那凶手,这也是为何她一进门就认出了那具尸体却没有立即站出来的因由,她怕她非但不能有助于公子,还白白赔上了一条小命。
缓了缓,姜月又道:“奴婢虽没看清那人的面庞,却瞧见他手上戴着一只拇指大的翡翠扳指。”
一直平和从容的西梁王,闻言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身子,缓缓地靠在了软榻上。
感觉被糊弄的彦公子,怒道:“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我看你是活腻了。”
顿了顿,又向那些侍卫使了个眼色,两队侍卫分别围上了世安公子同姜月。
姜月还不死心,她急急跪到西梁王面前,“王上,奴婢当真没有说谎。”
突然想起什么,姜月眼睛一亮,又又道:“奴婢,奴婢想起来了,那时清夫人额间还冒着血。林子里,红枫林里定还存有血迹。”
说完,她重重地向西梁王磕了几个响头,“王上,奴婢当真没有说谎,我们公子是清白的。那信是伪造的,那两个小厮也当是串通好的,清夫人明明戌时已经死去,又怎会好端端地于子时出现在狩猎台。红枫林定存有蛛丝马迹,恳请王上派人前去核查,还我们公子清白。”
西梁王眉头紧皱,扫视了一圈,向一个短须文官点点头,“来人,派人前去红枫林。”
几个侍卫领命走了出去,姜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虚脱地退到公子身边,冲他笑了笑。
四目相接间,公子摇头叹笑,眼神晦涩难懂。
一刻钟后,侍卫来报,果然在红枫林里发现大量的血迹,血迹一旁还意外地发现了男子的足迹。
所有证据都将公子排除在外,西梁王从塌上起身,走到世安公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本王稍后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便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太子和彦公子。
姜月同公子一起出去,刚行到一无人处,公子便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会姜月,才低低地道:“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