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牺牲色相

雪芙殿。

半个时辰前。

白日还晴空万里,夜里狂风骤起。

苏晓芙滑坐在角落里,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一脸泪痕。

她疯疯癫癫七年有余,日日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雪芙殿,无人知晓她根本就没有疯!

她抬头望着昏暗的内殿,甚至可见蛛网结布。

这里再不复从前的风光。

她再也不是那个最受帝王宠爱的妃子。

可这些都不重要。

她想起柳清荷离去前跟自己说的那番话,眼泪又大颗大颗地砸落。

在得知三皇子身死的消息后,柳皇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半日,等丽姑姑见她开门步出时,她脸上依旧带着平日里常见的和煦笑容。

她柔声道:“丽姑姑,本宫想晓芙妹妹了。”

丽姑姑本来还在担心柳清荷会伤心过度,看到她笑着的模样心里反倒咯噔一下。

容貌清丽的柳皇后脸上甚至看不出半点哭过的痕迹。

这远比大哭大闹要来得可怕。

听闻她想去雪芙殿,丽姑姑心下更是一惊。

这些年来,柳皇后身边无一人可以说话,反倒是那雪芙殿的疯妃像是成了她的诉说对象,高兴的、悲伤的她都爱寻苏晓芙倾诉。

每每去到雪芙殿,一坐就是数个时辰。

这回与以往不同,柳皇后甚至开口要求:“丽姑姑,把我最喜欢的那套首饰拿出来。”

丽姑姑不甚明白:“皇后娘娘……”

“替本宫梳妆,见姐妹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啦。”柳皇后笑道。

“是,皇后娘娘。”丽姑姑心里虽然担心,但也只能先应道。

不多时,丽姑姑陪同柳清荷前往雪芙殿。

柳清荷仅带了丽姑姑随从,再无旁人。

盛装之下的柳皇后越发艳丽动人,连声音都比平日温柔:“晓芙妹妹,姐姐来看你了。”

苏晓芙只是睁着惊恐的双眸看着人,不说话。

她这副模样柳清荷早已习惯,是以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语调仍旧柔柔的:“不知为何,姐姐今日格外想念妹妹。”

风和日丽的天,连白云都不见几朵。

柳清荷不再看苏晓芙那张布满尘土的脸,起身走到院中,纤细的手指滑过在日光下闪着晶莹的绿叶,笑得怅然:“妹妹啊,我时常在想,会不会有朝一日,昭华宫也变成第二个雪芙殿?如果真有那一天,妹妹会像姐姐这样,经常来看我吗?”

说着她不由得笑出了声音:“瞧我这说的什么话,妹妹已经糊涂了,怎会记得我这个姐姐?”

刚入宫时,她懵懵懂懂,对宫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慢慢地,她才知道自己所好奇的一切都有可能变成要了她命的利剑。

而当时早在奉帝还是王爷时就已经入府的苏晓芙与她一见如故,日子久了,二人的感情好到以姐妹相称。

如果不是苏晓芙,她不一定能够活到现在,遑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奉国母。

“妹妹,当年如果不是你,就没有今日的柳皇后。”柳清荷脸上的笑容褪去,声音也变得冷冽,“对了,妹妹,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当年没死啊,哈哈哈——”柳皇后突然笑得癫狂,绝美的脸庞变得有些扭曲,“可是,他今天还是死了。”

缩在角落里的苏晓芙双目猛地瞪大,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只两行清泪不断地往下流,脏兮兮的脸颊更显斑驳。

丽姑姑急得冷汗直流:“皇后娘娘,切莫妄语!小心隔墙有耳!”

说着便搀着柳清荷:“皇后娘娘,您也累了,老奴扶您回宫。”

柳清荷旋身回头看着苏晓芙,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妹妹啊,那姐姐下次再来看你哦,你要好好的。”

苏晓芙死死咬住嘴唇,漠然地看着两个女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她才卸下浑身力气,瘫软在地上。

月姑姑看着苏晓芙这副烂泥一般的模样,嫌弃地摇了摇头,嘴上叨念着:“这皇宫之中尽是可怜之人,雪妃可怜,二皇子可怜,那三皇子也可怜!唉……”

“月姑姑……我的孩子……”苏晓芙有心套话,撑着起身,一把抓住月姑姑的裙摆,“我要我的孩子……”

“娘娘,您放开!”月姑姑嫌恶地皱起眉,“什么孩子?这宫里的孩子个个命苦!您的孩子死了,皇后的三皇子也去了!放开我,别拽着我!”

月姑姑用力一拽,才得以解脱。

“真是晦气!上辈子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要伺候一个疯子!”她不满地啐了一口,而后大步朝外走去。

苏晓芙双目无神地滑坐回地上。

柳清荷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月姑姑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

苏晓芙一闭上眼,十七年前发生在雪芙殿的种种便浮现脑中。

她的心已经在那场大火中死过一回了,原以为一切只是意外,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

柳皇后当真狠心,要她的心再死一回。

她望着那盏孤零零的烛台,猛地扑去。

火势借风而起,顷刻间便绵延整座宫殿,映得天边一片红。

一如十七年前的夜,熊熊烈火灼人心。

季修一直昏迷不醒,皱着的眉头始终未松开,仿佛陷入无边的黑暗,挣脱不得。

秦昭急得不行:“司徒先生,您快想想办法!”

“请把心放回肚子里,就你们公子修这点毛病还不至于砸了我司徒烈的招牌。”司徒烈神色凝重,话锋一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要不是不能动粗,秦昭真想打司徒烈一顿,“快说,别卖关子。”

“莫急,年轻人要有点耐心。”司徒烈依旧不慌不忙。

秦昭:“……”

是可以动手的对不对?

季青临这时开口:“司徒先生,有话尽管直说。”

一屋子六个人,此时都将目光放在司徒烈身上。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压力很大的。”司徒烈挥挥手,“你们先散开些,别围着病人,这对病人百害无一利。”

众人闻言纷纷后退了两步,而后听见司徒烈继续说:“其实问题不大,也好治,只不过需要牺牲一下色相。”

秦昭先激动起来:“牺牲什么色相?牺牲谁的色相?我来!我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

季青临眼皮一跳。

随后,季程曦也跟着嚷嚷:“我也愿意为三哥牺牲色相!”

季青临的眼皮又忍不住一跳。

司徒烈幽幽地开口:“你们都不适合。”

“为什么?”秦昭和季程曦异口同声道。

“在下口误。”司徒烈一拍脑门,“突然忘记秦昭是带刀侍卫,武功了得。”

秦昭不解:“这与公子修的病何干?”

“公子修此病症来势汹汹,却不能下猛药,只能慢慢来。是以,我决定采取药浴的方式替公子治病。”司徒烈顿了顿,眉头依旧紧锁,“只是需有人与其共浴,此人必须拥有足够的内力以助药效进入病人体内,并且……”

司徒烈倏地停下,目光落在阮相宜身上,心生一念。

“司徒先生,您再这样说一半留一半我的刀就要控制不住了。”秦昭终于忍受不了司徒烈的说话方式,语气严肃道。

“年轻人别那么急躁嘛。”司徒烈轻声笑了笑,“公子修的情况真的不严重,只是疗程较长,且比较费人。与其共浴者将忍受一般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也就是说,在场的人除了公子曦,每个人都适合牺牲……”秦昭干咳两声,“喀喀——色相。”

“话这么说是没错,只不过……”在秦昭恶狠狠的目光中,司徒烈快速将话说完,“公子曦首先排除,我需采药试药,还需一位身手不凡的人一同前往悬崖峭壁摘药,客栈内也需留人,所以共浴的人选我有些不知该选谁……”

“我来吧。”阮相宜淡淡地开口。

“为什么是你来?”秦昭不解。

他觉得再怎么也是自己受这份苦。

阮相宜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因为我跟公子修睡过,不存在牺牲色相一说。

在场的众人:“……”

尤其是司徒烈,眼睛都睁圆了。

这发展趋势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原本只是想一箭双雕,既治三皇子的病,又拿阮相宜当试药的。

虽然此举非君子所为,但他向来自诩小人,不在乎这些细节。

他只是没想到会诈出这么大一个内幕来。

季程曦年级最小,有些没明白:“什么叫睡过?是我想的那种睡过吗?”

季青临脸都绿了:“阮公子莫要胡言。”

若是三弟真跟一个卑贱的琴师有染,那皇家脸面随时要丢到地上让人踩。

还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秦音比较冷静:“阮公子会武功?”

阮相宜还是一脸平静:“够用。”

他不该过早暴露自己会武功一事,可方才一想到季修要和其他人坦诚相待,他就心里不是滋味。

不该说的话也就那么脱口而出了,圆都圆不过来。

司徒烈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阮公子陪公子修泡澡。”

阮相宜:“……”

泡澡是这么用的吗?

“秦昭和秦音留在客栈以防万一有人对公子修不利。”司徒烈一个个安排过去,“公子青便随我前往山里采药,如何?”

除了一人,大家都没有意见。

季程曦不高兴地撇撇嘴:“你们都有事做,那我呢?”

“你……”司徒烈努力寻找合适的说辞,“公子曦就想做什么做什么吧!”

闻言,季程曦更不高兴了:“我想跟司徒先生学习医术。”

“不行,山上太危险了。”季青临开口拒绝,“你就待在客栈里,哪儿也不许去。”

“二哥……”季程曦皱着一张脸,“我会听话的,我……”

“不行,没得商量。”季青临毫不留情地掐灭他的希望。

季程曦:“……”

二哥好坏,可是他不敢说。

司徒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这样,公子曦帮忙煮药汤如何?”

这煮药汤是辛苦活,且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需有些医术底子,季程曦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季程曦想也不想:“好呀好呀!”

少年的脸突然多云转晴,一双葡萄似的眼睛亮亮的,笑得两颗小虎牙明晃晃的。

站在角落里的秦音不自觉地勾唇,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眼里的柔情似水般流淌,静悄悄地落在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身上。

两个时辰后,司徒烈与季青临顺利归来,药浴准备完毕。

司徒烈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出了季修的房间,秦昭和秦音也分别守在门口,像两尊门神似的。

望着兄弟俩长得几乎一样脸,司徒烈欲言又止。

罢了,他们愿意当门神便当吧。

他不能阻止人家主仆情深。

屋内,阮相宜皱着眉头,看着躺在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季修。

方才司徒烈特意交代了,两人都必须脱光衣服才可进行药浴。

脱光衣服吗……

阮相宜从未与谁如此亲近过,伸向季修的手顿了半天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哪怕生着病,哪怕双目紧闭,季修的脸依旧好看得让人心动。

阮相宜不自觉地舔舔嘴唇,眼睛一闭,迅速退去了季修身上所有的衣物。

然后退去自己的。

扑通两声——

二人双双入水,激起一片水花。

滚烫的药水浸透温热的皮肤,丝丝缕缕的疼痛瞬间沁入骨髓,阮相宜疼得眉头深锁。

季修依然紧紧地闭着双眼,对于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饶是身上再痛,阮相宜也没有忘记司徒烈交代的——运功帮季修调理身体。

他抬起滴着药水的手,搭上季修光滑的背,功力输送之下,木盆中轻烟四起,袅袅不停。

随着他的运功,药水的作用渐渐发挥,痛楚也开始加倍。

阮相宜的额头上、脖子上全是汗,钻心的痛渗入皮肤,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皮肉。

可是他片刻都没有停下,只默默咬紧牙关承受着这一切。

“无论你是不是他,都请求你快点醒过来。”阮相宜微弱的声音混在雾气腾腾中,宛如也一同被蒸发了,听得不真切。

“就算你不是他,也求求你快点醒来。”阮相宜重复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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