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魂

祝峥在宋影山身侧垂眸整理护腕,不再搭话。

宋影山道:“不出意外,我此行目的恰与神君此行有关。”

“哦?”恃长清像是终于被挑起了兴趣,“仙尊说说看。”

宋影山:“边荒镇有斗兽场,其中所谓凶兽均为魔兽,神君应当知晓。”

恃长清点头:“知道。”

宋影山道:“神域可知晓?”

“不知。”

“神君为何要隐瞒此事?”

恃长清道:“为什么要说?此事非我所为,与我何干?”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宋影山怔了一下,还未开口,恃长清似乎有些不解:“你也知道神域向来不管这些事情,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和你说?”

宋影山垂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疑惑,又听恃长清悠悠然道:“我此番是为自己私心而来,不想牵扯进其他人。”

宋影山抬眼,恃长清笑道:“仙尊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何必再给你添麻烦,更何况,我也没有这个义务。此番倒是没想到能遇到你,我本以为来的会是某个游历经过的仙君。”

宋影山跳过了这个话题:“神君的故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恃长清看向左肩:“是,他的魂魄有些问题。”

“所以神君去了魔界寻影魂草,遇见了魔君?”

恃长清不答,算是默认。宋影山问道:“那位故人在此处吗?”

宋影山对上恃长清的目光,良久,恃长清起身向外走:“跟我来。”

宋影山紧跟着起身,却被祝峥拉住了小臂:“师尊。”

走到门边的恃长清压着门框回头,看向祝峥拉着他的手:“怎么,算起来还不过一月就如此师徒情深,担心我害你师父?”

祝峥也不回避,直直看过去,面色谈不上好:“是。”

恃长清眉尾挑起,含笑看向宋影山:“你惯出来的?”

“是我平日里纵容了些,神君见谅。”

灵君对神君如此挑衅,祝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个,宋影山拱手俯身,权当替祝峥的大不敬道歉。

“小灵君,你师父心里都清楚着呢,他可没看上去这么好说话。”恃长清对宋影山摆摆手,拉开门走出,“更何况,我对他干点啥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犯不着。”

祝峥跟在宋影山身侧,好奇道:“师尊,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师尊不好说话?”

宋影山对文中没提过的仙尊过去一无所知,淡定答了个标准模板:“一些旧事罢了,不必再提。”

等在院中的苏为一见恃长清出来就殷切地凑了上去:“枝琼,你又要走了吗?这次要多久?”

苏为说话间还不满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宋影山二人,恃长清微微一顿,道:“苏为,麻烦了你这么久,谢谢。”

苏为面上闪过茫然,又像是不敢相信:“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枝琼……”

“我要走了,不会回来了。”恃长清打断了他,她看着苏为,脸上笑意收敛后只剩下平静无波的双眼,显得悲悯又残忍,“苏为,你我都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别等肖岑栖了,他回不来了,我也要离开了。”

苏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他整个人忽然笼上一层低迷的情绪,偏开头没去看恃长清,折扇展开就着寒凉的秋风扇了起来,不知是想扇干微红的双眼,还是要扇走入耳的残忍。

宋影山从侧边绕过恃长清,在经过她时微偏了下视线表示在外面等她,却被恃长清叫住:“没什么好避讳的。”

宋影山默然,苏为在这话里空茫了眼神,恃长清看着他道:“我很感激你的所作所为。其实从最初始见到你和肖岑栖时,我就知道你所想。”

宋影山带祝峥背过了身。

“苏为,”女声沉静,一字一句稳稳落下,“你知道我的意图,你不会不清楚。”

长久的沉默后,宋影山听见苏为闷哑的嗓音:“我知道。我若不知道,怎么会忍受待在他身边。”

他的声音很低,更像是喃喃自语,风过了就吹散了。下一刻又听他笑起来,纸扇抵着逆风合上发出声响:“枝琼,我知道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从未想过要拦着你,”他苦笑一声,“虽然我也拦不住你。你是仙神,你我之间有着云泥之别,我本就配不上你,能伴你一程是我之幸,我很满足,谢谢你。”

恃长清“嗯”了一声:“就此别过,祝……此后顺遂无虞,所愿皆得。”

“……得仙子佳言,此生必春祺夏安,秋绥冬禧。”苏为俯身长揖,“仙子亦是。”

院门在身后合上,隔开即便刻意收敛也依旧望眼欲穿的视线。恃长清撤了屏障,又有一缕法力从指尖飞入院中。

宋影山道:“既然都要忘了,神君为何还要说那些话。”

恃长清转身,眉眼高扬:“任何事情总要有个结局,不论好坏,不为他人也为自己,不是吗?”

宋影山转头看向远方,唇角弯起极浅的弧度:“神君所言在理。”

恃长清骤然晃了一下神,旋即转身:“妖孽啊。”

宋影山的眼前闪过一个黑影,祝峥不满:“师尊。”

“何事?”宋影山伸指抵开祝峥,向前走去。

祝峥不依不饶贴上去:“师尊笑什么?”

宋影山错开两步:“嗯?”

“你们师徒真是有意思。”恃长清走在前,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完整,“挽尘仙尊,你这样下去,迟早给他惯得无法无天。”

她一本正经的称呼更多是调侃,宋影山心境坦然:“仙界本无甚规矩,祝峥他年纪还小,无妨。”

“万年得一徒,倒像是人间老年得子的人,如此疼宠得紧,看来仙神也逃不过人世凡俗。”恃长清回头看了几眼,笑了笑没再言语。

宋影山没有接话,清浅淡然地看向又想贴上来的祝峥,祝峥本因他的话满面得意,又在这眼神中委委屈屈鸣金收兵。

人间正是深秋初冬,遍地枯黄的落叶大多也只剩下几乎融进尘土的残身,恃长清一路走过的都是偏郊小路,像是刻意避开热闹尘世,又步步落在还枯脆的落叶上,在寂静旷野中发出一路“咯吱”脆响。

脆响停止时,宋影山看见一处独自立在郊野的宅子,老破篱笆围起的院落中简单铺了几块青石,从院门延伸至似乎一场暴雨就能冲垮的危房前。

恃长清招呼他们进门,随手拔了几颗篱笆边的枯草,随意道:“屋里的主人脾气不是很好,只怕要让你们师徒受些委屈。”

她话刚出口,宋影山就被一只手拉的顿了一步,他抽出衣袖:“无妨,缺魂之人脾性难测。”

恃长清将枯草丢出院外:“没有缺魂。”

不肖她再说,宋影山已经明白了。青石板尽头,低矮的屋内走出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一身粗布麻衣松松地罩在身上,如墨长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在脑后,颓唐浓郁的病气依旧难掩公子芝兰玉树。

凡人缺魂大多神志不清,痴傻呆滞,伴随着阴晴不定的脾气。而这人显然魂魄完好,宋影山面色不变,目光透过那具身躯看见了漂浮不定又被强行拽住的虚魂。

恃长清一身火红惹眼,危檐下的公子顿时皱起眉,嗓音干哑也藏不住怒气:“你怎么就阴魂不散?”

恃长清面色不改,笑道:“南岄,今日有客人,就给我些面子吧。”

她说着要面子,但语气中又并不在意,更像是寻常同好友打趣。南岄没什么好脾气地冷哼一声,瞥见宋影山二人,宋影山带着祝峥拱手。

“与我何干?既是你的客人,就不要带到我这里来碍眼。恃长清,你一定要自作多情非要来此吗?”

恃长清道:“是啊,我喜欢。”

她无视南岄的拒绝,踩上青石板就往里走:“到里面坐坐吧,天色也不早了,我给你们烧壶热茶暖暖身子。”

她这话说得熟稔,宋影山二人并不惧寒,她更像是早已说了千百遍,形成了习惯。

南岄见她冥顽不灵,顿时气得咳起来,病歪歪的身子高高弓起,剧烈的咳嗽让苍白的脸色染上病态的绯色,恃长清驾轻就熟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南岄刚缓和一点就侧身拍开了恃长清的手,紧紧皱起的眉心下有着掩饰不住的厌恶。

“恃长清,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恃长清指尖微滞,不紧不慢收回拢在袖中,她哄孩子一般:“外边天凉风大,进去说罢。”

南岄的身子实在是弱,一阵风拂过,不过撩起宋影山几人的衣角,就引得他又是一阵咳嗽。

宋影山实在看不下去:“南公子,莫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我们师徒二人贸然前来,多有冒犯,叨扰了。”

南岄看了他们片刻,最终扛不住日落下的寒风,甩袖进屋。

祝峥浑身透着不满,被宋影山一个眼神压回去,冲他讨好地笑笑:“弟子知道了。”

祝峥跟在宋影山身边进屋,看着前面病歪歪的身躯压低了声线:“师尊,他好像是被强留下来的。”

恃长清拨了拨屋内破旧炭盆中的炭火,加了几块上好的香炭,又添了壶水放在炭火中烧着。南岄面色难看地在黑漆漆的方桌边坐下,不去理会忙忙碌碌的恃长清。

宋影山收回目光应了一声,上前在南岄对面坐下,南岄并未看他们,只拧着眉看着恃长清的背影在昏暗的屋子中来回移动。

直至恃长清在橱柜里翻出几个落满灰尘的瓷杯洗净了拿到桌上,南岄起身进了里侧的屋子。

恃长清也不恼,径直坐下,对上宋影山询问的目光后笑了笑:“说起来确实是我一厢情愿,固执地要留下他,不怪他这般对我。”

宋影山道:“寿有尽时,神君何苦。”

恃长清道:“他阳寿未尽,若非如此,我这样做早就引得冥界不满了。”

“可南公子不该……”宋影山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身魂分离,不该是此间人。”恃长清垂下眼,“可我不能接受,如你所见,我为一己私欲强行困住了他。他怨我是应该的。”

祝峥好奇了:“阳寿未尽就去冥界也多是遭罪,进不进得去都两说,你让他活够阳寿,寻常人都得感激不尽只怕不能给你多磕两个,他怎么偏偏不识好歹?”

“祝峥。”宋影山的语气平淡,祝峥识趣地耷拉了头。

“抱歉。”

恃长清并不介意,还笑了起来:“说的对,我和他都不识好歹。”

宋影山道:“南公子是遇到了什么?寻常人不会无缘无故生魂离体。”

祝峥:你都没对我笑过!

宋影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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