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机

黄沙漫天,幽道王华曾正指使新来的去巡逻,忽然察觉到营帐外层的帘子被掀开,他一个弹跳:“又是谁来了,走走走去看……”

他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因为那第二道门帘后,走出了一个面容冷峻的俊美少年。

“君上。”

祝峥扫过营帐中的几人:“去沙墙外守着,我没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华曾火速带着后面几人乖乖离开。祝峥摩挲着手腕上的草绳,等人离开后才取下放在营帐内的桌上,下了屏障护着后离开。

生魂遇到他只会怨气滔天,祝峥不能在生死轮回道里赌,必须给它们引出来才好,但想要它们出来,得给一个让它们觉得安全的环境才行。

祝峥站在轮回道前抬起右手,掌心中出现一个小小的噬阵,翻手盖下的瞬间,噬阵以他为中心极快地蔓延出去铺开,转瞬将整个轮回道连同营帐一起囊括进去,直到沙墙处才停下继续蔓延的趋势。

祝峥已经能感受到轮回道里在震荡,扬声道:“我脚下是噬阵,只吞活物灵气,于你们没有任何威胁,或许其中的怨气还能助你们一臂之力,更不用担心会有他人前来对你们出手,敢踏进来的,没几个能活着出去。想讨债的尽管前来,绝不还手。”

他也不等那些生魂考虑,说罢就径直沉了下去。

初入噬阵只能看到空茫一片,四周静悄悄的,声音进不来出不去,在这里待久了,容易让人怀疑自己的真实性。

祝峥静静站了半个时辰,才看到有三两怨气非常的生魂飘来,它们更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是以半分停顿都无,径直扑向祝峥。

被生魂穿过身体的刹那,祝峥僵了一瞬,浑身的温度随着从背后穿出的生魂一起离开,他皱了下眉,发现自己的视线忽然变得低矮。祝峥垂头,看见漏出脚趾的破鞋……

他一时想笑,这些生魂,只是想叫他体会一下穷苦?

祝峥穿着布衫破鞋在山野间走过极寒,又饿又困,瘦成一具骷髅,脚下的路像是没有尽头,路上没有吃的喝的,他求过人,抢过东西,最后被狠狠暴揍一顿。心中的希望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湮灭,滋生出绝望,又变成麻木的无望。

他重新体验了一遍那个生魂的一生,躺在稻草上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夙夜不能寐,咳得昏天暗地,直到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咳出去才咽气。

感受都是真实地过了一遍,祝峥却只在咽气的瞬间微微动容。由生到死的感受并不好,是魂魄离体的抽空,五感尽失的黑暗,肺腑静止的窒息……但也只有一瞬。

如此过了几生,那些生魂们终于发现,他们自认困苦的一生并不能让祝峥露出半分痛苦的神情来,震惊之余无法宣泄的怨气愈发暴涨,那些怨气沉沉地在祝峥周围肆虐,焦躁地嘶吼。

祝峥低低笑了一声:“不如简单粗暴一点,你们就只会这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满的吼声排山倒海地灌进耳膜,祝峥肩膀一紧,一块血肉被生生撕下,他面容一凝,铺天盖地的生魂紧跟其后。它们疯狂地撕咬,每一口都要带下一块肉,看着祝峥鲜血淋漓眉头紧皱,它们终于痛快起来,尖利的笑声下,指甲戳进伤口里扭转抠挖……

祝峥从站着到半跪,最后躺倒在地,不断被魔气催着滋生的血肉让生魂们无比欣喜好奇,它们浮在空中,趴在祝峥身上,露出獠牙,看着□□渐渐平滑,狞笑着在血肉即将长成的最后关头一口咬下,再哄笑成团,双手抠进去,拉扯着撕开皮肤和肌肉,满意地看着导致它们如此的凶手因疼痛而抽动的脸颊。

***

宋影山一夜未眠,次日一早收到仲曲的传信,说有要事告知,他想起前一日见真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心下微沉,给邢乐一传过信便赶了过去。

仲曲与他约在无相山山巅,古松下烹着茶,炭火明灭。宋影山到时,仲曲也正巧煮好茶。

宋影山定定神,坐下道:“仙君有何要事?”

仲曲倒好茶水放在他手边:“仙尊曾是神君,与帝君自幼相识,少年时能称得一句的天之骄子的,也只有仙尊与帝君二人。更难得的是,你们之间只有欣赏,并无妒忌,形影不离胜似亲兄弟,可后来不知为何,你与帝君渐行渐远。”

宋影山微异,抿茶不语,仲曲显然也没想等他接话:“不瞒仙尊,说起来这事和我脱不开关系。”

宋影山道:“可是帝君授意?”

仲曲:“嗯?”

宋影山垂眸:“无事,仙君说便是。”

仲曲叹了口气:“我曾说欠帝君一个人情,正与此事有关。”

“仙尊第二次见我猜出我不是普通老道,但我想仙尊或许猜错了原因。我们第一次相遇无人指使,并非偶然,是我想上去看的,且在那时,我就知道你与祝峥各自的身份——仙尊与魔君。”

宋影山震惊起来。

“窥天机知命数,能看清所有人。”仲曲摇头笑起来,“说出去只怕会叫人艳羡不已。但只有知命数的人才清楚,不能动,这世间的一草一木,所有人都可以动,唯独他,从能窥探到天机的那一刻起,永远不能插手。”

“神域每隔数万年便会降生一个有如此能力的人,生来就适合坐上帝君那个位置,在见真帝君之前,是我。”

神域向来不会插手任何事,更遑论历任帝君!而眼前人在人间有近百学生,宋影山惊愕到不能言语。

仲曲喝下半杯茶润了下喉才继续道:“我不想继续坐下去,他当然也不想坐上去。我想肆意一些,于是我让他提前看到了一些事情,然后他和我换了个人情,成了与你渐行渐远的帝君。”

宋影山不知道仲曲说这些话的意思,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是,天机不可泄露。”仲曲吐出一口气,“不过从今以后对我没有限制了,我看不到了。”

宋影山压着繁杂的心绪,淡声问:“此言何意?”

仲曲笑的无比放松:“能力滥用是会被收回的,真正能窥天机的只有一人,从帝君上去之后,我能看到的便少之又少了。而我能看清的最后一幕,也已经过去了。”

“是什么?”这几乎是下意识的想问,话刚出口宋影山就意识到不该,垂眸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仙君不必多言。”

仲曲道:“没什么关系,今日约仙尊来此,不仅是想告知你当年之事,也想和你说说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什么。”

宋影山抬眼,仲曲道:“轮回道有异样,魔君去了。”

宋影山胸腔紧缩:“什么异样?”

仲曲:“生魂聚集在生道,怨气累积,若不能消弭它们的怨气,轮回道会崩塌。”

宋影山脑中“嗡”的一声,想起昨夜祝峥给他的传信,问道:“如何消弭怨气?仙君告诉他了?”

“惭愧。”仲曲道,“不论如何,我确有私心,日后仙尊与魔君若有需要,只管提便是。”

整整半日一夜……

连道别都没说,宋影山起身匆匆离开。

宋影山走后半刻,小童自山下而来,仲曲起身看着茶具:“收好吧,或许还有机会用上。”

小童不明所以,仲曲却笑了起来。风雪吹过袍摆,绕过松木向上,多年前枝丫上躺着的少年就这样徜徉在细碎的阳光下,在小憩转眸时看见一位误入的老者。

少年容貌出众,美的不可方物,从几丈高的树上跳下像是跃下墙头一般轻巧,将迷路的老者送出仙山。

年少时的宋影山会兴冲冲回去与见真分享,被见真翻个白眼也不恼,还能召剑再拉着他比试一番,见真被追闹的烦不胜烦,不理解但尊重的准则是贯穿他的人生的,尤其对宋影山。

他向来理智,理智到在仲曲帝君的眼中看到宋影山神陨时都能冷静地思考对策。

唯一一次冲动,让他在宋影山面前再也拿不起剑。

见真每一步走的都很谨慎,所有后果都会考虑在内,连踏上这个位置会发生的一切都预料到了。他从不插手宋影山的决定,但那次他直接动手了。因为前一天,宋影山向他展示了自己最新捣鼓出来的新术法,兴致勃勃地给取了名,又发愁传出去会被有心人拿来干坏事。

见真自成了帝君,与宋影山闹的不愉快也越来越多,但年少的情谊,即便多次不欢而散,下次再见依旧能谈笑风生,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少年人没有那么多的仇怨,甚至不需要解释,一觉醒来,你还是至交,我们不会变。

所以见真才会失手。

他妄图改变宋影山的想法,给宋影山造了一个梦境,在那里,他毁了宋影山心中所有的美好,人间是炼狱,那是一场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梦境,无数活人比冤魂厉鬼更阴魂不散,毫无缘由地啖其肉饮其血,比绝望更绝望的是无望。

宋影山从那场梦中醒来,见真给自己编织的梦碎了。

神域四千琼宇,尽数毁在宋影山手里,赋闲停在他眼前,宋影山的眼中是不解、是失望、有难过,最后都被揽进一望无际的湖水之下,再泛不起丝毫涟漪。

宋影山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我本以为,我们是一盘死局中的黑白子,无人能破,亦无人能分…………帝君。”

赋闲的荆棘映着剑柄的星辰,细碎绚烂的光璀璨到他无法直视、瞳孔干涩,宋影山看着他的眼睛,叫他:“帝君。”

那日是仙界创立的日子,也是见真帝君真正戴上冠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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