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仲曲

虽然暂时安抚了百姓,但各地的怨念依旧不减。

宋影山收到的传信都来自一些束手无策的仙君,往州县走的难民被拦在一扇扇城门外不得进,真到绝境的人谁也不信,今天你善心大发给口吃的,明天就可能不管我们,信谁不如信自己。

那些难民有口吃的、攒够力气了就去城门闹,城门处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官兵迟早会拦不住。这些人可怜,但也是真的毫无人性,能活到现在的人,路上什么没看过,人性是什么,不能让他们活下来的东西早就被磨灭了。

越靠近灾地的城池情况越差,城外难民聚集,城内也缺衣短食,一旦让难民进城,遭殃的人只会更多。连续几日下来,当地仙君进退两难。

最好的办法是让难民到尚未被灾害波及的地方去,由朝廷出面安置。

宋影山快步走向城门,今日城门处聚集的百姓相较昨日少了许多,宋影山稍稍定心,忽听远处谁叫了一句:“何御史死了!都死了!”

宋影山瞬间竖起一身寒毛,那一声来自城门外,声嘶力竭,直接将城门处的百姓震在原地。紧接着,浪潮一阵高过一阵,无论真假不求证据,这言论已经漫过宋影山,直奔全城。

街上乱哄哄一片,宋影山来不及想,徐纳徐瑶还在知州府!

徐纳已经和平辽州知州周旋多日,连禁行令都拦不下来,今日仲曲到此,徐纳早早便又去了知州府,这时被知州知道何御史等人出事,第一件事就是扣下徐纳兄妹。

“闪开闪开别挡道……”

宋影山被避让的人流挤到路边,官兵纵马驰过,长刀出鞘团团围住街道上所有客栈。他的心狠狠一沉,转身折进巷子,悄无声息地翻墙越瓦赶往知州府。

宋影山还没到知州府,听见街道上传来打斗声,夹杂着徐瑶的惊叫和利器穿肉的顿挫声。

“哥!!!”

宋影山翻墙而出,徐纳浑身是血,仍然死死将浑身颤抖的徐瑶护在怀里,周围摊子被掀翻一地,十来个醉酒的壮汉摇摇晃晃,挥舞着长棍向他们招呼过去。

宋影山眉目一紧,抬手的瞬间手边的残桌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几人手臂上,当场痛的他们惨叫一声捂住手臂看过来,冲天的酒气下,那一双双阴鸷的目光无比清明、半分醉意也无,含着怨怒:“谁!”

怒火中烧的人隔着三丈远对上一双凛寒的眸子,当场打了个哆嗦,来者气质不凡,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几人互相交错了目光果断离开。

***

医馆外人头攒动,一柄柄长刀闪着寒光,刀尖指着门前的人,却无一人敢上前。

祝峥和仲曲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半身沾血静静站在门边的宋影山,秋风凌冽下,他身上那股温和的从容隐去,剩下不容侵犯的清冷狠绝。

宋影山似有所觉,抬眸看过来,气场稍缓,淡道:“让路。”

分明是与他对峙的官兵,却战战兢兢依言让开了一条路放祝峥和仲曲过去。

祝峥刚踏进空地,身后忽有箭矢破空声响起,直指仲曲,不待宋影山动作,祝峥已经劈手夺过身边的长刀别下空中利刃,对仲曲道:“我与师尊在外面。”

仲曲抬头,对上宋影山的视线,宋影山半阖了眼,让开路。

仲曲进门后,祝峥反手要朝箭矢射来的方向掷刀,被宋影山叫住:“祝峥。”

周围官兵愣了片刻:“有歹人!追!”

一队官兵十来人气势汹汹离开,宋影山面无波澜。

祝峥顿了一下,收势走向宋影山:“弟子守着,他们进不去,师尊没事吧?”

宋影山摇头,借着他的遮挡屈指按揉太阳穴,略显疲惫道:“南岄和神君可离开了?”

祝峥强忍着想要将宋影山拥进怀中的冲动,道:“嗯,收到师尊传信后就离开了。”

宋影山颔首,不再言语。

祝峥看一眼周边:“我们来时路上意外颇多,不是有马被惊就是盗匪白日持刀出没,这会儿又有歹人持箭出没,徐家兄妹出事与那知州脱不开干系,短时间内布置这么多意外,真是为难他了。”

宋影山当然清楚,那群所谓醉酒闹事的人下狱了是不错,现在这些持刀向他的官兵来时说的也是“护司空夫子等人安危”,都不过是知州演给百姓看的一场戏:出事是意外,人已经抓了,也派人去保护了。相信官府。

他只是不明白,消息分明是锁在京城内的,谁传出来的?知府是怎么知道的?其他地方呢?

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想,数封传信接踵而至,皆是何御史等人出事的消息散开了,许多地方的百姓开始慌乱。唯一称得上是好消息的就是,仲曲其他学生所在地偏远,又早有防备,暂时平安。

不能拖了,宋影山想,消息能散出来,就说明皇帝还有后手,这个禁行令看来他是非实施不可。

宋影山周身气压凌冽的吓人,祝峥探手握过去:“师尊。”

宋影山神思收拢,应了一声:“我去里面看看。”

祝峥顿了顿,松开他的手:“好,师尊记得换身衣物,弟子看着难受。”

……

徐纳伤到肺腑,大口大口的血往外涌,仲曲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怕见到血,徐瑶眼都不敢眨,紧紧盯着徐纳:“哥,老师来了,老师来了,你别睡……哥你别睡……”

少女的哭腔被压在方寸之间,满头大汗的大夫叹着气摇摇头、退至一边,徐瑶登时瞪大了眼:“大夫您别摇头……我哥身子好,肯定能挺过去的,您帮他一把就好,您帮他一把,救救他啊……”

她慌不择路“扑通”一声跪在大夫身前:“我求您了,您救救他……”

徐纳又呛出一口血,勉强睁眼转过头:“……老师。”

仲曲的脊背瞬间垮了下去,哑声应着:“老师在。”

徐纳唇瓣阖动,没有声音,仲曲俯身去听——

“瑶……瑶瑶,拜、拜托老师。”

徐瑶仍在拉着大夫的衣角哭着求他,仲曲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好。”

徐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老师,学生……无愧于心、亦无……无愧于天……地。”

有什么东西突然崩断了,仲曲深深垂下头颅:“老师……知道。”

宋影山是在察觉到法力波动时破开的门,大夫摇着头从他身侧离开。

屋内,仲曲原本花白的头发瞬间全白了,徐瑶扑在徐纳身上哭得喘不过气,猛呛一声后晕了过去。

仲曲忙接住徐瑶搂进怀中、一下一下悲痛地抚过她的后脑,他手背的骨节突着,覆着一层苍老的皮肤。

宋影山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仙君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仲曲抱着徐瑶,看着床榻上已然闭目的徐纳不说话。

宋影山看着丝丝缕缕的流光去往远方、也涌进徐纳和徐瑶身体里,缓声道:“仙神之力凡人一旦承受,生生世世都要还恩,于他们而言不是好事,仙君是知道的。”

“我知道。”仲曲笑起来,“我不需要他们还,我欠他们这一世,既不能干预生死,也合该给他们求一个平安喜乐的来世。不用还。”

仲曲望着昏睡的徐瑶,满眼慈爱:“不用还,是老师该给你们的。”

楼下是看似和平的剑拔弩张,打在窗棂上的北风卷着令人生寒的萧瑟,是入冬的前兆。

宋影山没想到,他会看到一个仙神散尽天运分给一群凡人,甘愿割舍一身神力轮为一个没有来生的普通人——他死了,这群孩子就不需要还了。

这位神域曾经的帝君,先是放弃窥天命的能力,成为无相山古松下的仙君,如今又放弃仙神之能,真正成为凡间誉满天下的司空夫子。

***

徐纳被葬在平辽州外,当天傍晚,最后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如冰锥一样落下,冲走了最后的暖意。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恃长清再瞒不住南岄各地灾害频发的事情,事实上从南岄遇见徐纳的那一天起,他就有所怀疑了,只是视线被仲曲的身份吸引走,没能细想。

恃长清叫苦不迭,她好不容易稳住南岄的魂魄,结果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南岄刚与仲曲说开、放下一个心结,又猝然遭遇师弟出事和老师一瞬白头,被恃长清极力掩藏的乱世也赤|裸裸地在他面前摊开,险些要了他的命。

祝峥就差没把南岄直接丢去魔界,影魂草接连不断地送来,吊着南岄最后一口气。

南岄的身体不能折腾,恃长清在就近的郊外寻到一破旧老宅租了,把一帮人打包安置好。

仲曲将天运分给他的学生,散去一身神力压下无数怨气恶念,硬生生将灾害暂时遏制住了,转头写信请六皇子回京。

仲曲放下笔笑道:“有舍有得,如今不再受身份桎梏,倒是能随心所欲起来,做个世中人。”

在他争取来的喘息中,六皇子匆匆回京,总算能压制一些富饶地的官员接收各地难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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