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我忽然感到好害怕。

这是一种始于人类原始基因里动物在遇见强大野兽产生的不详预感,我的肾上腺素攀升,心跳加快——似乎感知在告诉我,我遇到了危险。

巨大的惊恐使我半睁着眼,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床边盯着我。

月光洒在这个人的大腿上,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这个人连着厚实肌肉臂膀的右手上的青筋在缓慢跳动,手还攥着一把滴血的尖刀。

……尖刀?

我寒毛直竖,想大声发出尖叫,恐惧却像是一双巨大无比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脖子,碾碎我的所有声音。

似乎这个时候,那个人才认出我,他仔细地看了我一下,然后说:

“带走我的儿子,怎么也要跟我说一下吧。”

我认得这个声音,他是吉川甚尔。

狗人渣!狗人渣!吓人干嘛!

他同过去有了些变化。

非要说的话,就是从前清美活着的时候,他可比现在像样子多了。

他身上原本因为在乎而收敛着的不堪,现在彻底破罐子破摔了,吉川甚尔带着某种极端阴暗的冷酷,彻底沉沦在黑色的阴影中。

过去,从清美捡到受伤的他回家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太强壮了,我讨厌强壮的男人。

他的身材脸蛋很有本钱,笑容却相当狰狞。

他嘴角有一道明显是刀作弄出来的伤痕,露齿笑的时候,会让我联想起海洋中最凶猛的鲨鱼,也会露出尖锐的、压迫感十足的齿牙,将猎物咬的血淋淋。

那时,我打开清美家的门看见他,便下意识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浑身发抖,我后退,他戴着烘焙隔热手套拿着小熊点心,身上还系着可笑的小鹿围裙,冲我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笑。

那时他还没和清美交往,正借住在清美家。

清美思考半天,跟我说,她觉得他应该只是一个很可怜的无业游民,我真的,白眼快要翻出天际了。

但当我经常在商业街附近看见他踩着拖鞋兴高采烈地朝弹珠店进发后,我觉得清美说得也不无道理。

流氓、混混,或者没出息的黑.涩.会小弟吧。

……但流氓混混最多没事冲学生找茬收保护费,不会有胆子拿着把尖刀悄无声息地潜入别人的家。

恐惧尚未散去,对方那种吓人的杀意却消散了,我的上齿和下齿仍然磕碰地发出“咔嚓”的声响,心脏在惊吓中发出怦怦跳动。

我哑着嗓子说:“跟、跟你说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我要是不带走他的话!你儿子早就他妈的——”

意识到惠还在睡觉,我试图压低声音,但没压住:“死在家里!到时候你们统统去蹲监狱去吧!你知不知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饿到吃了过期的饭团吐得已经没力气了?”

“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那儿,你疯了?”

“……”

吉川甚尔没有解释什么,松开了那把滴血的尖刀,尖刀落在地毯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这些动静吵醒了惠,他揉了揉眼睛叫道:“爸爸?”

然后惠迷迷糊糊地跑过去抱住了吉川甚尔的腿,白色细小的手臂和麦色粗壮的手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看惠很像是一只摇晃的雪团子。

吉川甚尔单手将那么一小只的惠抱起来揽在怀里,惠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又回过头看我。

对于这一幕充满温情的场面,我只是疲惫地下床走到客厅打开门,也不想计较对方手持武器半夜私闯民宅这回事,这几天照顾小孩已经把我折腾够了。

吉川惠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想起在医院为了哄他而买的小狗水杯,走到桌子前把它拿起来塞到吉川惠怀里:“行了,走吧。”

原本我想说的是“滚吧”,但到底有点害怕,在开口时换成了“走吧”。

吉川惠很认真地说了谢谢,还扯了他爸的衣服,吉川甚尔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了,他似乎在思考别的什么事,锋利的五官显现出某种漫不经心,被惠扯烦了还把大手盖在惠的小脸上,不耐地说:

“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啊?知道了知道了,要说谢谢,行,谢谢——”

说“谢谢”两个字的时候他冷淡地扯了扯嘴角看了我一眼,说完把门关上了。

呵呵,再多管闲事我是狗。

几个月后,我有在别人嘴里听说过吉川甚尔和吉川惠的近况,他们说吉川甚尔和一个姓伏黑的女人再婚了,现在他叫伏黑甚尔了,而吉川惠也改名叫做伏黑惠。

我听见他们感叹伏黑甚尔的无情,他们说着:“这也没几个月吧?吉川太太可真是可怜啊——”

“可怜吗?”我听见我用古怪的声音讽刺道:“明明他是爱得不得了啊。”

虽然我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他们的爱情。

清美死后,我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对于伏黑甚尔和伏黑惠两人而言,变化大概是天翻地覆的。

但关我什么事?

我住在我父亲死去后遗留下的房子内龟缩不出,看漫画DVD或打游戏,作为成年人,我的生活日夜颠倒,乱七八糟。

到后来我只有每周一两次的大采购的时候才跑出去,我的编辑一开始还会给我打电话,到后来,对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我,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不出门的缘故,我的皮肤变得过分的白,我会吃定量的钙片和维生素。

我的财务状况开始变得捉襟见肘,这使我变得焦虑。

我看了看我收到备注名为【狂妄的猪】的人消息,他最近都有坚持不懈地给我发消息,于是我重新把他的所有消息又看了一遍。

【狂妄的猪】:加你了。

【狂妄的猪】:你还会去那家店吗?

【。】:不会去了。

【狂妄的猪】:有没有人说你的脸蛋长得还不错?

【狂妄的猪】:最近都在干什么?

【狂妄的猪】:出来吗?

【狂妄的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绿屋吃神户牛排?

【狂妄的猪】:过几天有三原色宝石的展览,我这里有两张票……

【狂妄的猪】:喂。

我看了看,回复了。

【。】:。

【。】:不过是个小屁孩而已,不要在这里自以为是。

对方很快已读。

【狂妄的猪】:臭女人,给你脸了。

【狂妄的猪】:像你这种拜金的货色,收了钱就该老老实实地尊重婊子的职业道德,更何况你长得也没多好看,你怎么敢拿乔的啊?

【。】:还在发育吧你,抱得了我吗你?再好好多长几年吧。

接下来手机一直在滴滴滴滴,看得出对方气疯了,我把对方拉黑了,把手机随便扔到角落。

对方是之前我还会去商业街时从豪车上下来向我搭讪的少年,他下车的时候,豪车司机还瞥了我一眼,跟对方说了什么,然后被骂了。

对方年龄看上去很小,封建大男子主义的病却非常严重,对女人说出来的话那叫一个倒胃口,但好歹有张不错的脸,给人花钱也很大方。

都怪自己脾气太差,没能忍受得住对方倒胃口的语言和行径,不然说不定也能当做是不错的饭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比过去受欢迎多了。

这体现在,出门经常有陌生人搭讪,吃饭经常有人男人请客,还有送上门的昂贵礼物,总之就是想方设法地想睡到我,这一切的变故,好像只是因为我留长了头发,开始热衷于穿可爱类型的衣服。

如果是清美在这,她可能会欲言又止,反复踱步,最后鼓起勇气告诉我这样做不对,她会和我一起把礼物一个个退回,然后我会因为丢面子气得大叫着跟她说:

“垃圾!狗屎!以前我死了你都不会管我怎么现在管得这么宽啊?就算他们对我有所图谋那又怎么样?睡觉而已啊,跟他们在一起比看你天天在我面前装好人好得多啊!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啊?!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就是在嫉妒我吧……”

她会“啪”的打我一巴掌。

意识到自己打了我,她又会疯狂的对我道歉,半夜会一个人偷偷崩溃地大哭,下一次再见我就忘了这回事,继续对我憨憨地笑,给我做好吃的饭,继续对我指手画脚,不记事到惹人讨厌。

我们关系之所以这么差,大概是因为我们五六岁的时候就不在一块儿了,那时,我们的父母离婚了,我被判给了爸爸,她被判给了妈妈,然后这两人老死不相往来,那时清美还很天真地说,她是姐姐,她要承担责任,以后会经常来看我,但她没有。

妈妈和爸爸离婚后,妈妈很快再婚了,继父对清美很好,好到他们简直是完美的一家三口,好到她成为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小孩,好到她再也不记得来看我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一个人也这样过,直到我爸死了。

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在爸爸死掉以后,她倒是记起我了,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让我融入她的家,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妈妈的宠溺,继父的温柔,等妈妈和继父也不在了,她则试图让我融入她婚后的那个小家,这让我跟人渣的关系变得很差劲。

她从来不考虑我能不能、愿不愿意。

我早就厌倦和她绑定在一块了,我只想自己安静待着。

她除此了喜欢自以为是地干涉我之外,没有别的缺点。明明只比我大几分钟,却一直很有姐姐范,做饭很好吃,不吝啬每一个拥抱和亲吻,会记得每个节假日和别人的生日……反正我就记不到。

她笑点很低,动不动就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脸红通通的,嘴唇大张,笑声也很清脆。被雪砸中也不会生气,懂很多家务小妙招,公司的人际关系也处理得井井有条,该强硬的时候会强硬,该示弱的时候会示弱,很擅长运动,明明对我哪里受伤了敏感得要命,对自己受的小伤口却很粗神经。

她很吵,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滔滔不绝讲很多话,讲超市的折扣券,猪肉与牛肉口感上细致的分别,讲今天拍的漂亮照片,节假日想去哪里滑雪,还有她热衷的冷笑话,讲完那些,她会笑得很开心,饭也会大口大口的吃,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平常只会露出狰狞笑容很难正常笑的人渣,会拿手盖住他自己的眼睛,身体抖啊抖,带疤痕的嘴巴却忍不住斜斜上扬,然后憋不住正常地大笑。

很可爱吧,我的姐姐。

我能感受得到,即使是“像他这样的人渣”也是真的对清美动过真心。

我理解的。

“正因为是我们这样的垃圾人渣,才无法抵抗这样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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