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娘

云溪跪坐在炭火旁,搓着手笑道:“其实刚才那些话,公子清晨送东西时就说过了,他没等到姑娘醒,就被人叫走了。现在公子冒着风雪追过来,就是想亲眼见见姐姐,图个安心。”

兰时怔愣听着,想起雪中那道身影,心中断壁残垣之地仿若升起一汪春潮,澎湃心神的温柔情愫,忽急忽慢地撞击着她的胸腔。

她为之战栗,不安,又被勾得酥麻难耐。

这种情绪很陌生,但是兰时好像并不排斥。

大雪纷飞,天地一片素白。

车轮压过雪地,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像是前行的旅人,弥足深陷。

她伏趴在兽皮上,脸埋进温暖的绒毛中,微微扬起了唇角。

马车一路奔驰回京。

不知过了多久,驭马的车马一拉缰绳,马车顿了一下,还未在裴府偏门停稳,车帘就被人火急火燎地掀开。

谢三娘探进头,一脸焦急:“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赶紧回家看看吧!”

“出了何事?”兰时在云溪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叶长志那狗东西前几日抢了你娘传家的玉镯卖了闹着要娶小娘,你娘不让我告诉你,说是两人吵架,叶长志故意气她的。谁知昨日叶长志真弄了个女人回来,勾栏做派,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未等谢三娘说完,兰时已然变了脸色,急忙朝后巷赶去。

谢三娘跟在旁边,一脸愤然:“有大公子撑腰,我看这贱人还敢不敢嚣张!”

兰时没有接话,只问:“我娘她还好吗?”

“好什么好!那贱人来了才一日就撺掇着叶长志休了你娘,还指使你娘给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想法地作贱。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头叫骂,闹得四周邻里都知晓了,正聚在咱们院外头看笑话呢!”

兰时刚踏入后街,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女子尖厉地叫骂声。谢三娘院子外头围了不少人,正对着洞开的大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她面无表情地掀开拥挤的人群,进了院子。

云同一脸怒气地挡在西厢房前,院中一个身穿大红对襟大袄的女子,脸上涂着厚重的脂粉,嘴唇猩红,正叉着腰朝西厢房叫骂:“你是个死人呐!窝在屋里不出来以为老娘拿你没办法,赶紧给我滚出来洗衣服!明儿个我就叫老爷贬你做妾,看你嚣张到几时!”

她说着扭着腰肢,拂了拂鬓发,朝房门的人群得意道:“我可是伺候了老爷一夜!老爷神威,累得我呀,腰都快断了!老爷说了,你这个贱妇躺床上就是条死鱼,哪有我得趣!听说你也出自出香门第,怎么连男人都不会伺候!”

一番话说得聚在外头看戏的妇人们纷纷红了脸,羞臊地推着身旁人,笑骂道:“原来进士老爷好这一口!柳氏这么个正经人,怪不得不讨进士老爷欢心!”

谢三娘恼怒地轰赶:“瞧什么瞧,你们家男人就没逛过窑子,一个窑姐也值得你们上赶着看热闹。”

一人回道:“谢三娘,男人逛窑子常见,可这上门来的窑姐可少见,我们家男人可做不出来!”

“就是!要我说柳氏给人家洗个肚兜,夜里伺候伺候,又怎么了!自己没本事生儿子,就别怪爷们花花肠子!”

“可不是,那可是进士老爷,要是我,早就纳上七八个妾回来,给叶家传宗接代了,亏得叶老爷自个上外头找女人,我看柳氏就是个妒妇!”

众人七嘴八舌地嚼舌根,听得云溪火冒三丈,她拉了拉兰时衣袖:“姐姐你身上还有伤,千万可别动气。为这起子小人失了脸面,不值当。”

兰时冷笑:“她故意打开门把人引过来,还有个躲在屋里诸事不管,任她撒泼。他们都不要脸了,我还要什么脸!”

说着推开云溪,沉步走进院子,一双眸子冷寒如冰。

云同见兰时来了,长舒了口气,从廊上下来,羞愧道:“兰时妹妹,我嘴笨实在吵不过这妇人。”

兰时摇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人,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谢三娘跟着兰时进去,对云溪云同说道:“你们好好站在后头,就是帮她了!”

院中女子的视线跟着云同转到兰时身上,见她一身华美的雪帽斗篷,虽然看着年幼,但气质矜贵,容貌娇美,眼珠子提溜一转,上前拉住兰时的手,笑道:“这是我们家大姑娘吧!听说给裴家大公子做了通房?哎哟哟,看这身段,样貌,怪不得把裴家大公子迷得五迷三道,要是落在咱们花楼,那就是妥妥的花魁呀!”

兰时腻烦地甩开手背,掏出帕子擦着手背:“你就是我父亲新纳的妾室?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见兰时一脸嫌恶,搓得手背都红了,将双手环在胸前,漫不经心剔着三寸长的红甲,语气轻浮浪荡:“奴家春娘,从今日起就是你小娘了。都是一家人,大姑娘何必拉着脸呐,这不是叫你父亲难做嘛!”

兰时没有搭腔,转而朝云溪耳语几句。

云溪眼中闪过一缕狡黠的精光,立马跑进正堂,搬了把椅子出来。

兰时坐后,云溪马不停蹄,又拿出个蒲团放在她脚前,趾高气昂地瞥了眼春娘。

春娘看着那蒲团变了脸,拔高了声音嚷道:“你什么意思!”

兰时整了整褶皱的袖袍,双手交叠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既然你是我父亲纳的妾,就跪下请安吧。”

春娘呆住。

兰时又道:“我瞧你眼角皱眉,年纪应该不小了吧。你这样年纪的妓子,怕是早就被花楼赶出来了。来我家之前在哪里过活,深水巷?”

春娘顿时血涌上头,脸色涨得发紫。

兰时心中了然,淡淡道:“原来是下等娼妓,怪不得不懂规矩!倒也无妨,今日我就教教你。妾乃贱流,其贱同公物。说白了,你就是我父亲买回来的奴婢!你既叫我大姑娘,也该知道我是这家的主子,见着主子为何不跪!”

春娘气得鼻翼扑哧作响,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兰时,骂道:“你这个下贱的小娼妇,爬了大公子的床,还好意思说我...”

“我劝姨娘慎言!”兰时不等春娘说完,就扬声打断道,“你骂我,只是以下犯上,自有家法伺候。若你攀扯大公子,可就不是简单的家事了!姨娘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可以送!”

说着她转过头对门外围观的人群,笑道:“家门不幸,诸位婶婶也看够了笑话。有道是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谁知这恶果明日转到哪家去,到时候我叶家定不会像婶婶们这般落井下石,闲看热闹。”

众人被兰时凌厉的声势吓到,皆躲在门口不敢吱声。

谢三娘挺直了脊背,上前一边关门,一边喝退众人:“还看什么看,这泼妇疯癫了,你们再待下去,是想跟她一起治罪不成!”

春娘被兰时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又没有门口聚众的人群壮胆,心中突突直跳。她瞥了眼厢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盘腿歪在地上,一边双手锤地,一边嚎啕大哭:“苍了天呐,老娘活了几十年,今日被个小丫头欺负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爷你也不管管!她不把我这个庶母放在眼里,就是作贱您呐!”

叶长志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地打开房门,冲到兰时面前喝道:“让你庶母下跪,好大的威风,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柳氏也跟了出来,双目含泪地想要上前去劝,又不敢开口,只低声喊了声:“老爷...”

兰时看了眼柔弱到连句话都说不清的柳氏,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叶长志屈膝行了一礼:“父亲总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春姨娘要捅破天了!”

“嗯?”叶长志浑浊的双目满是疑惑,他拉了拉身上洗得泛白的青衫,稀疏的眉毛拧成一团:“你这是何意?”

“我朝律法,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离异。其民四十以上无子者,方许娶妾。违者,笞四十。您算算,从春姨娘进门,到她当着众人的面嚷嚷您宠妾灭妻,休妻抬妾,您一共要挨多少板子。女儿方才好生辛苦,才劝退了看热闹的邻里。要是她再闹下去,您现在说不定都被官差押去刑堂受审了。”

叶长志脸色大变,一张松垮的面皮抖若筛糠,怒不可揭地指向春娘,骂道:“无知妇人!差点害苦了我!”

春娘哪里肯受这个气,瞪向兰时,狡辩道:“老爷您听她胡说。好好的,哪有什么官差上门!大姑娘这是攀上高枝了,不想帮扶您,又知道我是老爷的贴心人,主意是我出的,才挑拨离间,您可别被她骗了。”

叶长志停住,转头看向兰时。

兰时微眯着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原来自己这好父亲和春娘一个被窝睡了几日,又琢磨着算计起自己女儿来了。

她倒是要好好听听,自己已经被卖入裴府,还有什么能算计的。

我朝律法,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离异。其民四十以上无子者,方许娶妾。违者,笞四十。(大明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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