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常年受战乱侵扰，百姓们并没有京城三月踏春，四月赏花，小阳春登高的闲散情致。但唯独除夕阖家团圆的节日，从除夕前半月直到正月，百姓们相互贺岁，走亲访友，加之正街上不停歇地欢庆的活动，城中一日比一日喧阗。
苏家在初八这日定下赏梅宴，帖子送入裴府时，裴三爷在书房与沈行之密谈了半日。
兰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直到裴三爷阖家前去赴宴时，兰时也没能从裴三爷那张笑眯眯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她知道裴三爷和沈行之借此机会，一定会试探苏家，自己不明就里插手，反而适得其反。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跟在柳氏和裴媛身后，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娘，高高兴兴地跟去吃吃喝喝。
等兰时一行人抵达苏府门前时，苏家已是门庭若市。
苏夫人带着苏玉春在仪门前迎接女客，男宾则由苏彭及长子苏俊从右边偏门引去前院。
苏夫人对裴家好似格外热情，让苏玉春将裴媛和兰时带去花厅与小娘子们投壶玩乐，自己亲自领着柳氏去了梅园赏景。临行前，裴玄清走来兰时跟前细细交代：“梅园风大，你身子又未好全。我已经让远淮交代了孙娘子，让她带你在花厅里找些小玩意打发时间，别贪玩自个儿跑出去了。”
裴玄清在京城时性子清冷，又不喜与人结交，大半时间都在皇宫与小槐院中度过。除了孙瑞云身为公主伴读，时常出入皇宫，与裴玄清有过几面之缘，京中的女娘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更别提远在边境的女娘了。
此时裴玄清站在一群女娘中，身姿挺拔长立，眉目清逸俊朗，加之气质清贵，肃肃如松下风，绝伦的姿容风仪引得进了垂花门的女娘们纷纷回头张望，身后的女娘们也停下脚步，望着裴玄清窃窃私语，打听起这样出众的郎君出自谁家。
兰时挺起胸膛，显得尤为骄傲，悄悄道：“哥哥，过了今日咱们家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
裴玄清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失笑地摇摇头，对周遭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始终看向兰时道：“不许顽皮。”
裴媛站在一旁，有些吃味：“哥哥不是说兰时懂事，还为她操什么心，不如叮嘱叮嘱我。”
裴玄清看向裴媛，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哦，你也是。”
说完与兰时点点头，走了。
裴玄清走得干脆利落，没给裴媛丝毫发作的机会。裴媛怔愣之后怒不可揭，不再理会兰时，拉着邱嬷嬷就朝花厅走去。
周围的一众女娘望着裴玄清俊逸的背影消失在偏门后，始终不肯挪步，无不惋惜没能多看几眼，纷纷拉着相熟的女娘们，或是感叹裴玄清容貌英俊，或是可惜自己没能早点见到这样秀逸英朗的郎君，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走过来跟兰时打听裴玄清年岁几何，是否婚配。
周围聚集的女娘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兰时无意间被推搡了好几次，渐渐难以招架，只得拉了拉呆滞的苏玉春：“苏娘子，咱们赶紧进去吧。”
“哦！”苏玉春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替兰时解围：“裴娘子年纪小，诸位娘子可别吓着她了。咱们先进去花厅小憩。府里请了杂耍班子过来，用过午饭咱们再去看杂耍。”
众女娘听见有杂耍班子，这才转移了注意力，一边相拥着朝里走，一边吵吵嚷嚷地讨论起请的哪个班子。
兰时舒了口气，摸着惊魂未定的胸口，感激道：“多谢苏姐姐。”
苏玉春一边带着兰时朝花厅走去，一边说道：“北城不像京城规矩大，女娘们大多爽朗热情，没什么坏心思，你别害怕。前些时日啊，张娘子家的嬷嬷在爆竹店定爆竹时遇见裴大公子买爆竹，北城官眷家中就传出了大公子风仪无双的传闻。今日这些女娘们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就是等着看他呢！”
“我哥哥亲自去定爆竹？”
“是啊。”苏玉春笑着点点头，“听说他为了亲手给妹妹做个爆竹，跟着匠人学了一下午呢。那嬷嬷回去说裴大公子虽然看着冷清，但是对妹妹这样好，定是个温和体贴的郎君。北城里好多大人都在向裴三爷打听大公子的婚事呢。”
兰时想起裴媛因为浮光锦在书房闹了一通，裴玄清许是因此想亲自做个年礼给她，笑道：“哥哥应是给六姐做的。”
苏玉春早就打听过裴家内情，不说了如指掌，但对兰时的来历还是大致知道的。裴玄清并没有因兰时的出身而刻意疏远，反而对这个继妹体贴关爱，更显其重情重义。
苏玉春心中一动，亲热地挽住兰时胳膊，笑道：“我看不是吧，裴大公子爆竹不是做给你的吗？”
兰时一怔，正想说话，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喧哗声。孙瑞云握着小牛皮鞭，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嚷道：“兰时你怎么也不等我！害得我骑马跑到县衙，又骑马一路过来找你，流了一身臭汗。”
兰时和苏玉春同时回头。
苏玉春下意识地松了手，双手叠在身前，矜持笑道：“孙娘子不是和兰时...”
“没有，没有。”孙瑞云不等苏玉春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道，“那都是我脑子抽风做的蠢事，可别再提了。我呀，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兰时了。咦...”
孙瑞云上前拉开兰时的裙衫，转着她的胳膊：“你怎么没跟我穿一样的衣裳？我不是让婢子给你送了一套吗？”说着又不满地摸摸她头上的玉钗，“我还给你送了套金头面，你也不戴。”
“孙娘子，你莫要再送我那些贵重东西了。”
“贵？哪里贵了？不就是几锭金子吗？”
兰时见孙瑞云听不出她的话头，索性将话说明了：“孙娘子，上次我和你穿一样的衣裳，六姐姐有些不高兴，在我娘那儿闹了一通。所以就算你送了我，我也不能在人前穿的。”
“我送你衣裳，关她什么事！裴媛长的这么丑，穿了也不好看啊！”
兰时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拿手捂住她的嘴，转头尴尬地对苏玉春道：“苏姐姐，我先带她去换身衣裳，容我们先行一步。”
苏玉春见状，赶紧让身旁婢女引她们去供女客休憩的院子。
孙瑞云拽下兰时的手，嚷道：“哎哎，你拽我做什么，长得丑还不让人说！她...是..”
“你别说了！”
“好嘛，好嘛！你跟我一块儿我就不说。”孙瑞云笑嘻嘻地搂着兰时的腰，兰时嫌弃地朝外推她。
苏玉春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渐行渐远，脸上的笑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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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将兰时和孙瑞云引去偏院厢房中，两个手脚麻利的嬷嬷打来热水伺候孙瑞云梳洗，孙瑞云擦完脸，常给孙瑞云梳头的婢女上前给她散了发髻，重新上妆。紧接着大门外走进五个婢女，在孙瑞云身后站成一排，恭敬地捧着各色衣衫供她挑选。
孙瑞云手指漫不经心在衣衫上一一点过，看了眼兰时身上的墨绿色褙子，也挑了身水绿色的：“就它吧。”
兰时坐在圈椅上，捧着茶盏，无奈道：“何必要和我穿一样呢？”
“当然要跟你穿一样啊！我这几日都瞧见了，裴玄清哥哥只有对着你的时候才会笑，说明他看你顺眼啊。我不仅要跟你穿一样的衣衫，还要梳一样的发髻，上一样妆。哎...”
孙瑞云拍了拍梳头婢女的手：“照着兰时的样子化啊。”
兰时手一顿，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孙娘子，你生得艳若桃李，活泼可爱，而我蒲柳之姿，沉静寡言，实在与你比不得。若你照我的样子装扮，岂不是买椟还珠，舍本逐末？再说我哥哥是个端方君子，从不以貌取人。孙娘子若真喜欢我哥哥，不妨试着真情以待。”
孙瑞云换好衣衫，步出厢房，踢了踢廊上的柱子：“我还不够真心吗？我来北城，给他采买了整整三车礼物，送宅子送地送仆人，可是玄清哥哥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怪我强买强卖，欺压百姓。”
兰时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给的都是哥哥不想要的，他才会生气。”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孙瑞云一边挽着兰时往外走，一边说道。
兰时摇了摇头：“你若不能与哥哥心意相通，我告诉你也是无用，总归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而且你与我哥哥性子南辕北辙，我在中间出谋划策，也不知是害了你还是对你好，所以我不能干涉过多。”
兰时说完，小心地睨着孙瑞云的脸色。原本以为依着她爆竹似的脾气会生气，谁知孙瑞云沉吟片刻后，忽然拍手笑道：“怪不得我哥哥总让我多和你在一处，夸你豁达通透，性情刚毅不伪善，是个值得相交的人。别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事换了旁人，一定会怂恿我去玄清哥哥面前撒娇卖乖，或者为了讨好我，一味说些奉承话，可见你待我是真心的。”
“兰时！”孙瑞云跳着拉着兰时的手，晃了晃，“认识你真开心。”
肃肃如松下风-嵇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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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宴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