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安全区:废土小镇1

穆塔感觉自己仿佛在墨黑的海里浮沉。他甚至还能听见海浪咆哮和暴风雨的声音,要将他最后的一丝意识侵吞。

这是他记忆中自己第一次在副本里发动这种程度的法术,因此遭受的惩罚烈度也一样空前。

他觉得疼痛,周身每一根最微末的血管里都在叫嚣着疼,是那种即使他早已习惯与噬神蝶带来的痛共生,也依旧完全无法忽视的痛感。

好像永远都挨不过去了似的,疼痛绵长地持续着,好像无穷无尽。

就像在风浪中的海上漂流,让人疑心自己永远都没法再靠岸。

幸好,就在这时,他忽然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香气。是温暖又熟悉的,牛奶和米浆煮沸时散发出的清香。

那香味就像恶浪滔天中的一座遥远灯塔,明亮温暖地发着光,指引着遭受折磨的旅人。

于是他奋力地令自己向着灯塔的方向挣扎过去……然后猛地睁开眼。

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家了。

——现实世界的那个家。最开始是她和她双亲的家,后来随着他变成她的“弟弟”,也变成了他的家。

目之所及是布置得简约而温馨的卧室,床单和窗帘的颜色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床头柜上摆着小时候的旧合影,就连写字台上摆着的水杯都是他们从小用到大的那一对。

唯一的不同,就是透过窗子,外面不是熟悉的“零”组织家属区,而是依旧飘着雪的、末世废土风格的安全区小镇。

然后他才记起,系统里好像是有这样一个功能,花魂币给安全屋的房型升级之后,房间的具体外观是可以自定义调整的。

紧接着,下一个念头就是,她在哪?!

房间已经从什么都没有的单身宿舍被升级成了一个小公寓的样子,此时卧室的门半敞着,露出客厅的一角。在视野不可及的地方应该还有厨房,因为那淡淡的香气正是从那传过来的,隐约还有些碗盆相碰的声音。

她就在外面,在厨房,和他只隔着一道没关严的门。

理智上,他很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什么,心慌的感觉依旧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他急迫地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马上看到她,切切实实地看到她……

就好像晚上一秒,就可能会发现,重逢只不过是一场幻觉,一段剧痛之中他的大脑幻想出来安慰自己的美梦。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拖着持续剧痛之下因为缺乏力气而发软发抖的腿起身下地,踉跄着扑向门。

就在他伸手去推门的瞬间,门被从外面拉开了。

“哟,终于醒了。”

黎明单手垫着抹布端着一只冒热气的小奶锅站在门前,露出一抹终于放心了的欣慰浅笑,但随即便又蹙起眉心,看向他眼角外侧仍未减淡隐去的血红色蝶翼花纹。

“系统惩罚还没结束?——那你不老实在床上呆着,蹦跶起来干嘛?”

她没得到语言上的回答。

一股带着人类体温的风铺面而来,阔别六年,从来不善言辞的人什么也没说,但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自从离开夜离族秘境,他的身体便也同常人一样慢慢成长,此时完全是一个二十多岁青年模样了,可此时他却完全没有一个容色俊美的成年男子该有的矜持自尊,甚至可以说毫无社交边界感。

他急切又依恋地紧紧抱着他的“姐姐”,将比她高出半头的身体放低,带着某种卑微讨好意味将自己外表优越的身体巴巴地贴上去,挂在她身上,还默不作声地用脸颊急急蹭着她的颈侧。

从动作到神态,活像一只因为主人回家晚了,以为自己被遗弃了、再也见不到主人了,然后终于又看见主人出现在面前的漂亮大型犬。

——嘿,明明是你自己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整整六年,害我一通好找,提心吊胆,怎么现在搞得像是我六年不管不问、你受了老大委屈的样子……

黎明不禁暗自这样腹诽了一句,但没真的吐槽出来,因为被抱着蹭得心软,也没有真心责怪的意思,更怕这个普通话不是母语、此刻身体精神的状态又都不好的家伙一不小心想多了,把吐槽误解成质问。

于是她就只是张开怀抱,一边把端着锅的手伸远一点避免烫到人,一边用另一只手回抱住他,就像哄一只应激的大狗狗那样反复在他背上腰后摩挲着安抚。

想到他此时被系统惩罚的疼痛似是还没过去,看眼角花纹的情形,噬神蝶闹得也厉害,想必滋味相当难熬,黎明有些不忍,于是抬手解开领口两粒扣子,将衣领拉松一点,完全露出脖颈侧面。

“让你‘吃’两口吧。有副本惩罚搅和,还是别放任小蝴蝶就这么闹下去,生扛着也没必要。——来吧,缓一缓。”

她用的甚至不是建议,而是自顾自替他决定了的口吻。

——噬神蝶可以从别的生物身上吸取吞噬一切力量,最开始是法力、体力、精力等等这些可再生的力量,最后才是生命力。

所以理论上来讲,他其实可以只从别人身上吸一点体力但不伤及其生命力,这样既能稍微安抚噬神蝶,又不至于会死人。只是被吸了体力的人会觉得非常疲惫,需要歇上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就相当于要一个时刻处于忍饥挨饿状态的人做到打开一盒美味的蛋糕,但只吃最上面那颗味道一般的糖樱桃,然后忍住不吃下面的奶油和蛋糕体。这远比单纯地忍住连蛋糕盒子都不要打开更难。

而且作为“小蛋糕”本身,绝大多数人也不敢主动让他这么干。

但她敢。

这甚至不是她第一次对他提这个建议,主动要他从她身上吸一点体力去,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因为相信他的意志力,更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自幼相处的情分,她自觉有资格如此自信。

和之前每一次她这样建议时一样,这次他同样没拒绝,等她拉松衣领便急不可耐地将口鼻埋到她没有衣料阻隔的颈侧肌肤上继续蹭,在她耳畔像是从她身上吸取力量那样用力地深呼吸,就像她是一颗止疼的药。

但他又迟迟并不真的把那吸取力量的血丝幻化出来,刺进她的皮肤。

而且,明显也不打算那么干。

“没事的。我们在这个安全区可以停留五天,实在不够还可以联系外面申请延长。我有充分的休息时间恢复体力,放心。”抚摸着他一直微微发抖的身体,她再次出言相劝。

他还是不出声,但依旧没动。

她于是再劝:“你不会失控的,不会伤到我。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见面,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有什么本事、是什么人?——那要不我自己把握?你吸慢点,我叫你停你就停,这样总放心了吧?”

然而他依旧只是将口鼻埋在她颈窝里默默摇头,表示拒绝,坚定得很。

每次都是这样,为了让他好过一点而冒些风险,她愿意,但他不肯。

最终她不得不放弃。

尽管这个“弟弟”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听她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作为一个在秘境里单凭意志和噬神蝶死顶了不知几百几千年的人,这人骨子里又轴又犟,执拗得很。

在他非要坚持的那一小部分事情上,他的决定,即便是她也没法改变。

于是她只好顺从他的意愿,继续在门口抱着他抚摸,慢慢用这种迂回的方式给他力量,直到良久之后,他身上那股紧张不安的情绪渐渐缓下来,气息也变得平稳。

不过,即便好多了,他也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好像打算只要她不反抗,就一直这么在门口抱下去,抱到天荒地老……

“好了,先回屋,给我老实躺好。——老端着这个锅,一会儿我手要断了。”她不得不开口打断,同时轻轻拍拍他的腰身。

结果,这位思路清奇的同志还是没撒手放开她,而是一边继续埋在她怀里,一边摸索着伸手,把她手里的锅接了过去……

黎明:…………

行吧,好像确实也没毛病。

没有办法,最终她只能一边继续让抱着,一边用肚子往前拱着这人,用身体把他推回屋里去,再推倒在床上,自己则顺势坐到床边。

“不用看了,你昏迷的时候我给自己买过身体修复了。”

见他躺回去后突然又想起来,一脸担心地伸头去研究她在副本里受伤的手臂,黎明不禁失笑,干脆撸起袖子给他看。

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了,小麦色的皮肤光滑如初,带着若隐若现的肌肉流线。

一直没说话但一直也不消停的人终于放心了,乖顺地躺回枕头上,黎明则动手把小锅里的奶粥舀进小碗。

颗颗莹润饱满的大米在长久的慢火细煨和不断搅拌下已经均匀地从肚腹处破开,从粒粒分明糊化成一朵朵半透明的小花,悬浮在加热浓缩后变得越发醇厚的鲜奶中。轻轻一搅,浓郁的奶香混着米香便在小屋里飘散。

黎明自己先喝了一勺,品了品觉得口味的轻重应该没什么问题,恰好符合他味觉唯一能保持正常的那个微妙区间,于是招呼:“好了,这六年到底怎么回事,等回头过两天你状态缓过来,我慢慢问你,咱俩细聊。——现在,先吃饭。”

得了这话,一向乖巧的人非常听话地立刻在枕头上挪了挪,凑近一点,但没伸手接勺子和碗,而是用那双瞳色殊丽的漂亮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微微张开了嘴。

没出声,但用实际行动把“姐姐喂”三个大字写了一脸。

明明这个年纪这个身高的成年男人做出这么一副撒娇卖萌求投喂的样子应该多少有点奇怪,甚至可能有点恶心人,但偏偏这人是个特例,一点也不违和,也不腻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极其清俊秀美、精致得像个人偶娃娃一样的绝世容貌,绝对的美人干什么都赏心悦目。更因为他那长久以来与普通人类社会脱节的人生和过分习惯孤单的性格,尽管后来有了相对正常的生活,噬神蝶也依旧决定着他不会和太多普通人发生交流与接触。

——他的认知体系里完全就没有“二十多岁的男人应该怎样、不该怎样”这些条条框框。没受过潜移默化的社会规训,很多时候就只是循着本能行动而已,没有目的性,全是感情,没得技巧。

不想靠近陌生人,就离群索居,拒绝交流。他不会想别人是怎么看待他的,对他的回避有何感受。

同样的,当他想亲近一个人时,这亲近也就肆无忌惮,毫无偶像包袱。无论是贴贴蹭蹭,还是公然撒娇。

他那双眼睛虽然经常会浮现出妖异美艳的红蝶花纹,目光却从来都无比清澈坦诚。

再加上那张绝美而不自知的脸,一切一切,都让他比起人类,更像一只化形不久、对融入人类世界尚且笨拙的、懵懂的妖。

换句话说,像只小动物。

——小动物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对你撒娇。

“真应该拿个相机给你拍下来,回头给队里那些觉得您老人家强大神秘高贵冷艳、是朵高岭之花的人看看,涨涨见识,刷新一下世界观。”

谁能拒绝一只漂亮小动物眼巴巴地撒娇求投喂呢?而且还是自己从小养了好多年、刚刚失而复得的那种,不是不认识的陌生小动物?

反正黎明不能,于是一边笑着打趣他,一边选择溺爱,端着粥碗喂了他一口。

然后自然就是一口接一口。

吃完饭之后,又是吃药。

“来吧,聊胜于无。”一碗奶粥见底,黎明拉开抽屉掏出早先从系统里兑换的止疼药倒出两片,托在手心里给他。

其实两人都知道,无论是对系统惩罚还是对噬神蝶的疼痛,止疼药的作用都微乎其微,基本还是只能靠扛,但还是那句话,聊胜于无。

穆塔极其乖顺地一低头埋脸进黎明手心里,就着她的手直接把药片含进嘴里吞下去,甚至都没关心一下那系统出品连标签都没的瓶子里到底是什么药。

他笃定姐姐不可能害他。

哪怕姐姐喂他吃什么奇怪的药,那一定也有她的理由,一定也是为他好。

实在很乖,黎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话锋突然一转:“说来,你兜里这玩意儿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交代一下?”

她两根手指夹着一个扁长方形的、空了一半的烟盒,正是那盒从系统里兑换的、刺激人在克服通关副本后的精神疲惫中强行提神的烟。

——她当然知道这玩意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东西兑换系统里第一页就有,所有旅行者都看得很熟。

穆塔自然也明白她肯定知道。

于是方才吃饭过程中眼睛一直看着姐姐、满眼黏黏糊糊的欣喜显得很不值钱的人终于舍得把目光挪开了,垂下眼帘看向黎明大腿旁边的床单,一副知错心虚求放过的样子,就像个暗戳戳干坏事的小孩被家长抓了包。

“一个脆皮法师,身体素质又不好,你还学会抽这烟了?——是不是没人天天盯着你,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黎明半开玩笑半教训地用拿烟盒在他脑门上轻敲了两下,然后直接把烟盒揣进自己的裤子口袋,不容置疑地通知他:“没收了。”

“躺好,睡觉。睡到系统惩罚过去、这对翅膀彻底消掉。睡好了咱俩再聊。”

她推着穆塔的额头把人按回去躺好,指尖点点他外眼角的花纹,像个大家长一样自然而然地吩咐,说完便起身要走。

然而别说迈步了,站都还没完全站起来,就感觉腰后一坠,整个人都被拽了回来。

“……我错了。”

被无限世界针对、此刻依旧受着折磨的人抓着她的腰带,清澈漂亮的眸子里全是不安,好像怕她是真生气了,要把他扔开不搭理他,急急地又重复了一句:“真错了。”

唯恐光认错还不够,眼巴巴地看着,又小心翼翼地尝试卖惨:“……好疼……唔。”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故意哼唧了一下,满眼都是可怜兮兮的哀求:求你了,别生我气,别走……

尽管知道这是故意卖惨,这人对疼痛的耐受力惊人地高,但看着他那苍白着的脸颊和几无血色的唇瓣,黎明还是毫无疑问地心疼了。

“天地良心,我就是去刷个锅洗个碗……可见咱俩是六年没见了哈,我怎么感觉你对人际沟通的理解能力宛如逆水行舟,它还不进则退了呢?”

她认命地把刚拿起来的空奶锅放下,重新又坐了回去,把揪着她腰带不放的那只修长漂亮的男人大手拉到前面来搭在腿上,伸手蜷起四指拨弄着他的脸颊安抚。

“我刚才哪句话听着像是真生你气了,嗯?逗你玩呢,这都听不出来?”

“行行行,好好好,长得好看的人有资格粘人,有资格无理取闹。——让挂在锅上的那点粥结嘎巴去吧!我就在这坐着,坐到您老人家睡着再去刷它,好不好?”

听见她这样说,穆塔那清澈得什么都藏不住的眼睛里那股不安和怕被丢下的焦虑才平复下去,取而代之是单纯到有点傻气的满足与欢喜。

他垂着鸦羽小扇一样的长睫毛,侧头将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主动怼进她掌心里蹭蹭,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你就恃靓行凶吧,啊。”

黎明不禁莞尔,顺手捏一把他的脸颊,小声嘀咕。

穆塔当然听见了,装作没听见,但脸却不由自主羞赧地浮起一抹桃粉。接着便做出一副寻找一个更适合靠睡觉把惩罚时间熬完的姿势状,闭着眼往床里边挪了挪,把黎明也拽过去,然后蜷起身子,像搂着宝箱睡觉的巨龙那样,把姐姐盘在中间。

黎明说到做到,靠在床头陪着他,含着一抹不自觉的浅浅笑意,抚摸着他摊在枕头上的、乌黑绸缎般的长发。

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她才渐渐敛起笑意,转而微蹙起眉心,陷入难有结果的沉思——

所有一切,都仿佛阔别的六年仿佛不曾存在过,终于再见,现在的穆塔和以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变,依旧还是六年前的那个他。

依旧是这么粘人、乖巧、澄澈、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她,也依恋着她……

可既然如此,六年前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家出走?!

就算这六年的杳无音讯都能用当初离开后便意外被卷进了无限世界、在这里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联系来解释……可无限世界的随机入口从来都没在“零”的驻地附近出现过,那天他本该要去执行任务的地点附近,以及去往任务地点但路途上,也都没有。

能有机会被卷进来,就说明他确实是主动离开了……

可是,这样的穆塔,他怎么可能主动离开她?!又怎么可能明知她会担心还不告而别,没提前给她留下哪怕一句话?!

——她找不到合理的答案,并且有种愈渐强烈的直觉,觉得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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