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栖欣然落座，其余几个二皇子的大臣全都一声不吭地站着，二皇子身边的小宫女更是不敢抬头正眼看他，淑妃冷冷瞥他一眼，若非还记得些高门贵女的礼仪，几乎想用眼白瞧他。

二皇子人还跪着呢，叶景栖就在旁边坐下了，真是跟皇家人也不客气。

跟他真没什么客气的，叶景栖想。

二皇子今年十岁，就已经长成了叶景栖讨厌的模样。

跟二皇子萧智一比，那乌涣简直可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孩子了。

“让你的老师也听听，你是如何想的？”皇帝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二皇子。

二皇子撅着嘴，一副不满的模样。他垂着一双袖子，直起身道：“我不去宫学读书。我不去，父皇！”

原来如此。

十岁了，怎么也该该进宫学读书了。原本八岁时就可以，但性格顽劣的二皇子当时就这样不情愿，淑妃便想着再教导些时日，拖到现在。

看来这两年淑妃还是没将他教好啊。

听到二皇子不愿去读书，崔谌无奈地摇摇头。

二皇子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我也不要他来当我的老师，他很烦，也讲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这么碍眼的人怎么还在宫里？”

二皇子理直气壮，他皱着眉头，手指崔谌。

叶景栖心道：不识货。但不得不承认讨厌崔谌这点，二皇子倒是继承了皇帝。二皇子说罢期待看向皇帝，似乎等着他发落崔谌。

淑妃连忙上去，把手帕里的枣子摁进他嘴里，捂了捂他的嘴。

“小孩子讲气话，别听他胡说。”没有皇帝授意谁能留在朝堂上，儿子这样一讲倒连皇帝也埋怨上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智儿是要读书的，这崔大学士也确实太年纪轻了一些。还是要一个沉稳的老先生来，我更放心呢。”

崔谌开口想说什么，又沉默下去。他应该也拿这对母子，没有办法。

皇帝的后宫有许多人，但是天生聪慧的大皇子夭折后，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二皇子。

按这个情况，二皇子是一定会当太子的，众人都是这么想的。

目前还没立的原因，是他实在是太不争气了。飞扬跋扈，管也管不住。学问上更是一塌糊涂，跟那些世家子弟相比……算了，叶景栖觉得还不如跟路边的乞丐相比，二皇子倒是比乞丐多识两个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优点。

这么好的师傅供着，只把他教成这样，叶景栖一点儿也不稀奇。他暗中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看二皇子无理取闹，皇帝脸上并无不悦。

他太宠爱淑妃了，连带着对这个孩子也极为骄纵。但叶景栖总觉得这是故意的，皇帝不希望有大臣们在朝中以皇子为中心建立势力。他害怕他的孩子和他争夺皇位。

皇帝其实有两种方法的，一种是生更多的孩子，让孩子们在兄弟姐妹的争斗间多费心力。但显然另一种更保险，一个不生。

淑妃生了这二皇子，叶景栖觉得和没生就没区别。

“崔爱卿啊，怎么回事？怎么让我的智儿如此不满。”皇帝开始责问崔谌。

“二皇子的课业总是没有进展，实在是贪玩之过。”崔谌也不遮掩，直言道：“皇上，您应该规定让他少些时间贪玩，更多时间在书斋里。这样他会慢慢习惯于读书，不然，再这样贪玩下去，要何时来学习治国理政之法呢？”

“确实是现在就该开始学了。”皇帝幽幽说道，他紧紧盯着崔谌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他是否还有深意。

“父皇，治国理政之法。也不一定要去从旁人那里学吧，他们哪比得上父皇，我在您身边就能学啊。”二皇子忽然道。

他也不完全是个笨蛋。

再淑妃笑眯眯的，看来也是她教他说的了。

崔谌摇摇头，一点不看任何人脸色接话：“可是我听说，之前因为二皇子要入宫学，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新的先生，新的座位，甚至筛选好了新的同窗。一切都是专为二皇子准备的，如何不去？”

崔谌显然希望他能和其他孩子一起读书。

二皇子发挥得好好的，只等皇上同意亲自指点他，全被崔谌打断了，一点不顺心就将他点燃：“父皇！我才不去那里读书呢，我不要那群下等人一起读书。除非……”

他目光扫过周围一圈人，对皇帝大声道：“除非把其他学生都撵出去！”

小孩的语气十足霸道。

“怎可如此？”崔谌立刻反驳，他甚至有些担心皇帝兴致一起，真撵走了宫学其他弟子。

皇帝露出一副有些纠结的样子，看向其他大臣，等着其他人发表意见。

叶景栖终于知道皇帝为何爱看大臣们吵架了，这不比看斗鸡有意思？

叶景栖不介意下场，他本就奇怪。

这皇亲国戚、公侯世子，从前都是与皇子们在文华殿听老臣们讲学的。皇帝嫌吵，才挪到了皇宫角。宫学里面的学生们，倒还是不变的，三品以下的臣子子女连当个伴读都挤不上，又怎么能会让二皇子觉着他们是下等人了？

“哦，他们不都是二殿下的亲族，怎么是下等人了？”叶景栖问。

二皇子理直气壮：“我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候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能当，他们能嘛？跟我比当然就是下等了，我反正是不去的。”

二皇子说罢，得意地也瞪了叶景栖一眼。叶景栖无声微笑，几个先生已经在擦汗了，身后跟着二皇子的瘦弱小宫女本就大气也不敢出，至于崔谌，听后则是皱起眉头。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谁告诉他一定会当皇帝的。淑妃吗？

崔谌显然还是担心他，让他不要再说了。

“怎能再皇上面前失言……”

他的手刚按上二皇子肩膀，就被他一把甩开，“啪”地推了老远。

那清脆声响里，叶景栖看崔谌被打得手背泛起红色。

小孩力气挺大，他身后的那个小宫女都吓得哆嗦起来。崔谌被打了一下，仍未放弃：

“本就不对，谁告诉你，你一定会继承陛下的皇位，这是何居心？”

“别烦了。你每天念念叨叨的。不就是为了让我在父皇面前多背几首诗，好让你升官儿吗？现在又奉承上我父皇了！父皇最疼我，父皇告诉我的呀！”

淑妃笑得迷人，嘲讽地瞧崔谌，想必在想，崔谌也是个没见过她有多受宠的。

皇帝倒真只饶有兴味地听着，“爱卿，朕不是心胸狭隘的皇帝，孩子的总要给孩子的啊。”

淑妃赞同地拍拍儿子：“皇上，臣妾觉得这是不错的。让智儿跟着您学学如何理政。”

崔谌看着在这里一脸和气的陛下，只感觉毛骨悚然。淑妃，或许也没见过朝堂上的陛下。

他本想住嘴，却又忍不住：“以二殿下如今的才学如何理政？人是很多的，他如果不去看看就不知道。到宫学与出类拔萃的子弟们一同学习，对他有帮助。”

“什么意思，你觉得别人会比我强吗？”二皇子愠怒。

“是这个意思。”崔谌端端正正地讲。

叶景栖就专心盯着崔谌，左看右看，觉得甚是喜欢。

下一刻，暴怒的二皇子转头扯住崔谌的袖子，拉过他手臂就在上面猛猛咬了一大口。

“啊……”崔谌想必是见识过，有所防备地退后，但依旧没能摆脱。

二皇子嚣张跋扈，经常责打身边的宫女太监，原来对老师也不放过。叶景栖抓住他时，发现崔谌的手臂竟被咬破了，一句话而已便如此之恨，叶景栖也没料到。

“胡闹！”淑妃宠溺地骂了一声。

二皇子甩开叶景栖，跑到皇帝身边。

“爱卿，他们都说了自己的意思。你觉得呢？”皇帝看够了旁人，见他冲上来，才想起还有个叶景栖。

“陛下，您若愿意，带着二殿下上朝也并无不可啊！”叶景栖回答。

淑妃满意地笑了。只是崔谌瞪他。

皇帝倒也点点头，不像不满，但对这个答案也没有太感兴趣。

“只是……”叶景栖话锋一转是，试探地看向皇帝。

“说吧。”皇帝宽容道。

“陛下，至于宫学，二皇子不想去可不成。那些几乎是太子规格的筹备，全都做好了。他不去，难道让他身边的小怜去吗？”

小怜，谁是小怜？

二皇子身边教导的大臣们和皇帝一样迷惑。倒是淑妃与崔谌隐约记得，她是二皇子身后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宫女，八、九岁的年纪比其他宫女矮一头，时常挨二皇子打骂。

皇帝顺着叶景栖的目光望去，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你倒认识得清楚。”皇帝也奇。叶景栖每月进宫几次？连个小宫女的名字都记得住。

“自然，臣觉得是个美人胚子。”叶景栖的回答就着他的名声来听，着实真诚可信。

那小宫女原没明白叶景栖最初的话，还愣着，这句倒听清了，瑟缩着不敢抬头。

“你就是小怜？”

小宫女赶忙跪下承认，又顺着皇帝的意思抬头。

太小了，宫女们本就都选的是五官周正的孩子，看不出什么。只有淑妃警惕地质疑了一句侯爷的品味。

皇帝大笑，转又问了二皇子一遍：“你是真的，不想去宫学吗？”

二皇子真斩钉截铁：“不去！我不要去。”

“那好，让小怜去。”皇帝金口玉言，当即命令。

“……什么？”淑妃和二皇子都呆住了。

二皇子先反应过来，转头推了一把小怜，抬脚就去踢她，“凭什么呀！”

淑妃也回过神：“这可万万不行呀，要这贱婢代我儿去宫学，旁人知道了怎么了得？”

小怜、几个教导的大臣，连崔谌也都愣在当场，只有叶景栖一手拎着小怜，一手按着二皇子的脑袋看他无效地踢打。

皇帝喝止了二皇子，又对淑妃道：“可若是浪费了你让臣子们做的这一番准备，岂不是更令人寒心。我看这宫女去读书，挺好的。”

二皇子不满地噤声，发现淑妃正被皇帝不容置喙的语气吓得不敢再辩驳。

叶景栖全程低着头，他实在是想笑。

无奈皇帝替他在身边开怀大笑，不忘在爱妃面前多添点怒火：“叶爱卿，你这个主意真不错，这件事就你去操办吧。别让那些准备，浪费了。”

“会的，我会给她找最好的伴读。她就送到我那里去吧。”叶景栖笑起来既不得意，也不谄媚，反而十分温柔，让人有种哄着爱人的错觉。

皇帝对这个荒唐的结果，格外满意。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